<>今晚逐鹿的月,还是圆,只是月光被浓密云朵挡去,留下点点余辉,照亮了齐临镇国公亲兵们箭尖上的寒光。
一身铠甲穿在身,这齐临镇国公站在众将士之前,身前是无人街道,身后是数百亲兵。
光火冲天下,可以看清这昏暗暗无星的天穹下,是一把把飞旋长剑,飞剑上站立着一位位逐鹿子弟。
齐临镇国公不知楚天皇子在打什么主意,只知这八皇子口中的朋友着实不凡。昏暗的眼珠忽有一丝明光闪过,他记得楚天皇子当日与他说,这朋友大有来头,是真的沈府遗孤。
当时的他一笑置之,心想这楚天皇子心智也不过如此。
如今的他脸色一僵,若这巨树上的年轻人当真是沈府遗孤。
那,楚天皇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晚风,吹散了天边云朵,吹起了逐鹿弟子长袍,吹动了亲兵弓弦上长箭,吹醒了身在巨灵树里两位。
一缕银辉透过层层树枝,照在这灵树内,刚巧在树根上形成一不大圆圈。
圆圈前方,是脸带淡淡笑意的逐鹿院长,赵牵挂。
圆圈后方,是手握长剑,剑尖指向的是自己从前一口一声牵挂叔的沈清文。
“当真是好久不见了,清文。”赵牵挂笑着看向这已快成年的侄子。
他的笑,很柔和,如当年一般。
沈清文眯起双眼,长剑依旧紧握在手,他咬牙问道:“为什么。”
赵牵挂双手自然交叉插在袖口,仿佛站在他眼前不是手握长剑的沈清文,而是十年前那光着脚丫看见自己还会笑笑的沈清文。
他挥动衣袖,便有一桌一茶壶和两茶杯从灵根上方飞来,一声轻响,安稳落在这灵台上,月光圆圈中央。
茶杯上闪着月色独有光辉,赵牵挂坐了下来,把玩茶杯,他道:“好久没与你一起泡泡茶了。来,今天陪你叔叔,喝喝茶如何?”
一身青衣的少府主一动没动,看着这一脸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赵国亲王,他眉间上的冰冷渐渐转变为愤怒。
“你先别急着生气,都气了快十年了,也不差这么一下。喝杯茶,我们慢慢聊。”赵牵挂悠闲泡着茶,嘴里语气淡如平常。
沈清文还是没动,手上的剑倒是放下了几分,脸上带着丝丝笑容,他道:“牵挂叔,这茶你可熟悉?”
“沈府梨园,相思茶。”赵牵挂摇晃身子,仿佛早知沈清文会这般问话,在沈清文开口瞬间,他便答了上来。
沈清文挑了挑眉,有点意外。
将英魂长剑收回剑鞘,他走了过去。坐在赵牵挂对面,赵牵挂为他倒了杯热茶。
在冬日里,能喝上一口沈府梨园的相思茶,是沈清文从小最喜欢的事。
这事,胜过与父母亲在屋顶上煮酒,毕竟这样会显得他很多余。
只是,沈清文一口饮下,热茶刚入嘴,他便吐了出来。
热茶洒在灵根上,还飘着热气,沈清文又烫了嘴。心里骂一声该死,他还是强忍疼痛,坚强的坐直了腰板。
赵牵挂笑出了声,他有点感动,眼前这小孩当真是一点没变。无奈又将他杯中倒了个满,赵牵挂斜眼看了看灵根外的影子,他的笑容淡了下来。
沈清文没有注意赵牵挂微小的变化,他看着茶杯上倒映的月光。嘴里还有热茶留下的余温,他问:“我要一个答案,为什么?”
“因为嫉妒。”赵牵挂干脆回答道。
“因何事嫉妒?”沈清文皱着眉头,深邃如今晚黑夜般的眸子里,此刻全是不解。
赵牵挂没急着回答,他轻轻吹散茶杯上的茶叶,他不会想沈清文那般心急,这样只会烫了嘴。轻呡一口相思茶,他回道:“全部。大到一兵一卒,小到一草一木,我都嫉妒。”
沈清文笑了起来,有点荒唐,有点可笑。这唐唐大赵亲王竟会为了嫉妒,利用一个当时不到八岁的孩童。
沈清文起了身,这茶没法喝,这天不能聊。
“还是打一架吧。”
沈清文又拔出英魂长剑,长剑布满寒芒,它也要与这赵国亲王好好算算,这笔隔了这十年之久的账。
若是按照借钱规矩,这利滚利了十年,要他一条命,不过分吧。
“别装样子了,你是知道今晚这架,打不起来。”赵牵挂摇了摇头,纵然经历了一番生死洗礼,但少年心性还是如以往一般。
举个例子,今日上午的帝音,就是最好的体现。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嗅觉比狗还灵敏。沈清文暗叹一声,长剑归鞘,背负在后,他又坐了下来。
这茶,凉了点,可以喝了。
这相思茶不甜,还略带苦涩,但喝久了,便又觉得有点甜味,就如那相思一般。
幼时的他不理解,为何府上的哥哥叔叔们放着甜茶不喝,偏偏每年不论多忙都会上府一叙,喝喝这梨园独有的苦茶。
越是年龄大的人,越喜欢喝。
沈清文问过他们为什么,有一个叔叔笑着回答他,等你长大就知道了。随后他被同伴踢了一脚,他醒悟过来,连忙改口说,希望少府主长大也不喜欢这茶。
少年初闻这般话,不理解,只知这样显得很大人,所以他爱喝这茶。
少年再想这句话,已成了句中之人,因为相思,他爱喝这茶。
“赵牵挂,你该死。”沈清文举头,透过数万灵根,看着天穹上片片遮挡月光的云朵。
赵牵挂深感同意,“我是该死,只是不是现在。”
沈清文点了点头,这逐鹿城里住着高手,这高手不喜欢逐鹿城染上过多血。今天若是执意要战,他们分不出个谁生,倒是两人都得一同去死。
死不可怕,与这赵牵挂一起死,才是真的可怕。
茶喝完,聊了三两句,当真是够给他面子了。背负英魂的少府主起了身,临走之前与这逐鹿院长约了定。
在今年最后一日,逐鹿城外,他俩分个生死。
赵牵挂同意了,沈清文想起了一件事。他问赵牵挂讨要自己胜利的灵药,赵牵挂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散发朦胧绿光的灵药。
接过灵药,沈清文驾着长剑,从巨灵书里冲出,划破了天穹,他看到了今儿的月亮,真当是圆。
逐鹿子弟们看到沈清文出来,便都下了剑。齐临镇国公见里头没反应,也下了箭。
今天没打起来,两方人都松了口气。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在这件事上他们心照不宣。
剑拔弩张的气氛转眼消失殆尽,只留下今晚去哪喝酒的话题,这逐鹿长街,又恢复了以往平静。
月亮,终是出来了。
圆月上闪着光辉,赵牵挂站在逐鹿书院里。巨灵树,变回了自己院落里那棵掉光叶子,只剩树枝的可怜老树。
他活动活动了身子,心想今儿早点休息,明天还得主持招生典礼的他,走了几步,停下了脚。
看着自己院落里出现的黑衣身影,赵牵挂苦笑一下,只因这黑衣身影手里拎了两坛酒。
在月色下碰了碰杯,赵牵挂与顾胜王同时喝了一口酒。拎着酒壶喝酒,就是比酒杯来的豪气,他俩同时道了声痛快。
坐在院落里,吹着晚风,顾胜王问了一句:“这样,值得吗。”
“值得。”赵牵挂也只回了一句。
“不怕死?”顾胜王又问。
赵牵挂笑了笑,“你怕吗。”
两人过了三十岁的男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当然是怕了。
“清文会知道的。”顾胜王喃喃了一声,眼神有点悲伤,如今晚的月亮,他又轻声补充一句,“他一定会知道的。”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赵牵挂对顾胜王这感性态度嗤之以鼻,轻哼一声,他留心这四周。
毕竟这表面风光的大赵亲王,实则是连喝口茶都会被人记下的可怜人。
不过今儿也是拖了沈清文的福,可以安安心心喝上一坛酒。只是也就今晚痛快,明儿起,他得更头疼了。
“苦心修炼,不就求个人生快活。顾胜王,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们修炼到最后,却是这般下场。”或许是酒的缘故,赵牵挂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想了有段时间,“我们都是可怜人啊。”
“我比你好点,我有个女儿。”顾胜王笑了起来,笑容带有丝丝炫耀。
赵牵挂冷哼一声,不过他语气也缓了下来,“弟妹……”
“啊,孩子出生那天去了,”顾胜王抿嘴苦笑了一下,眼眸微微朝下,他洒脱一笑,“孩子也没活成,好在在山脚下捡到了萍果,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先你一步。”
顾胜王突然大笑,笑声回荡在这只有两人的庭院里,比这寒冬晚风,更加凄凉。
赵牵挂没有出声,这样一对比,还是他更惨点。自己看似有三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可他们早就是自己亲哥收买了,随身带三个监视器,赵牵挂恨不得立刻弄死他们。
只可惜,齐临人办事不利,没让三人中死去任何一人。
赵牵挂又喝了一口酒,这是让人最失望的一件事。
夜的后半段,庭院里已没了两人踪影,只剩两无酒坛子,坛子上似乎写了写什么。
在月色下,细细一看,原来是两个名字。
一身青衣,脸上无睡意的沈清文站在自己窗前,看着安静的逐鹿城,他心乱如麻。
常恨人心,嫉妒千载,生年不过百。
谁人徘徊,相思成疾,今晚铁马冰河,入我梦来。
背上英魂长吟,沈清文负手而立在窗前,一身青衣闪着月色寒芒。
无论这赵牵挂此举背后,是什么目的,是恶是善,他都得死。
这是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