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季瀚水与守善守礼两位道士离开又过了近一个时辰,二楼寻梅坡的雅间里,庄子凯还在陆少白的房间里没有出来,这厢玉满堂前厅内进行的武林案解第二个案子已至尾声。
陆丹婷坐在藤椅上摆弄着案头的梅花盅,她在等台下的看客各自散去,也在等庄子凯从兄长房间出来。
台下的人走了七七八八,艳娘和那唤作伯言的老者还在等他们的少爷,故而没有急着走。骆南枫也大咧咧靠在他的位子上没有走,他环着手臂摆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着瞧台上的陆丹婷。
陆丹婷一抬眼便和骆南枫的眼光对了个正着,倒把她吓了一跳,见他还是盯着自己,便有些恼道:“你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骆南枫没想到陆丹婷会恼,更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话,顿时有些懵,“呃,我……”多亏他反应够快,突然记起他此行到中原的目的来。“啊,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麻烦姑娘,正在想着怎么向姑娘开口。”
陆丹婷问道:“是什么事啊?”
骆南枫站起来几步走到了台前,对陆丹婷说道:“请问姑娘,如果是二十年前的旧案,尊兄可有把握查的清?”
“怎么,你怀疑我兄长的本事?”陆丹婷上下瞧了瞧骆南枫,“虽说二十年的旧案,时间上久远了些,但我想以家兄的本事还是能查的清的。不过看你的年龄,二十年前,你也不过一个稚子孩童,你隔了这么久才要查,应该是关于父辈的吧?”
“不瞒姑娘,这旧案是关于我的身世的,这些年一直困惑着我,所以此次到中原来正是为了这件事。今日听姑娘解案精妙绝伦,便想着,如果尊兄能够帮忙的话,定能解我心中疑惑。”
陆丹婷见这人说的诚恳,便也不戏弄他,指着楼上说道,“你是关外来的,我兄长解案的规矩想必刚才你也听说了。这件事我决定不了,你想解案,还得问过家兄才能决定。他现在在楼上和朋友小酌,你且再等等吧。”
骆南枫本想再和陆丹婷说些什么,却见小姑娘没有再谈的意思,便也只好作罢。
过了片刻,二楼一声门响,陆丹婷抬头,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陌生男子从兄长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出门后又回身向里面拱了拱手,说了句‘承蒙盛情,后会有期’的客套话。待他下了楼来,陆丹婷又见到了他腰间挂着的红翡石榴玉,心知这人定是庄子凯不假,看这身形高挑修长,竟然能易容成低龄少年,易骨功夫可见一斑。
只见庄子凯下了楼,他那两个仆从只看了一眼,便又继续盯着二楼看,仿佛不认得他一般。陆丹婷心道有趣,看来这庄子凯竟是又易了另一副容貌,连家里下人仆从也瞒了过去。思及此处也没有拆穿,只是看着庄子凯的目光有些玩味。
艳娘二人见那陌生男子下楼之后便向后院去了,又看二楼再无动静,便有些急。那伯言道了句等不得了,便起身向陆丹婷道,“敢问姑娘今日令兄宴请的客人有几位?”
陆丹婷想,那庄子凯易容成另一个样子必是不愿他们认出来,便道:“这我就不知了,诸位也知道,家兄一向朋友众多,就是不知今日请了几位来。”
艳娘闻此,便也过来福了一福道:“不知可否请姑娘上楼帮忙看一眼,我家少爷年幼,我等不在身边有些不放心。”
陆丹婷闻言沉声道,“你家少爷在我兄长房间,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兄长会欺负你家少爷不成?”
艳娘见陆丹婷不悦,忙说道:“陆姑娘误会了,只是我二人奉夫人之命,务必看好少爷,现下他上去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做下人的看不到,总是有些不放心,如若少爷顽皮又溜走,我家夫人怪罪下来,我们也不好交代。所以还请陆姑娘行个方便,能否带我等上楼看看?”
陆丹婷却也想问一问兄长今天解案解的如何,可也不好就带了不相干的人进了兄长的房间,所以便只随意说了一句,“那随我上去问问兄长吧。”说罢便起身上了楼,由着艳娘和老者跟在后面。骆南枫也跟着上去,他想见陆少白。
正在众人上楼的当口,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声响,听声音正是从陆少白的寻梅坡传来的,陆丹婷担心兄长,心下一紧,腿上一个发力,便冲到寻梅坡的门前,急呼:“哥!你没事吧?!”说罢也不管府上什么敲门的规矩,用力将门一推便入得房内,后面的艳娘等人着急他家少爷,后脚也急忙跟了进去,只骆南枫没有进门,只是停在门外向里观望。
寻梅坡的小外间是没有人的,之前放在八仙桌上的酒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撤下,只余一壶清茶和几个精巧的梅花盅。陆少白在众人进来之后才慢悠悠的从里间屏风处踱了出来,所过之处带着一股龙楼香的味道,让人闻起来格外舒服。也许是正准备休息,头发上的发带像是匆匆扎过,松松散散的,看上去有些慵懒的味道,这光景让眼前的众人都差点看呆了去。骆南枫心道,“看来传闻还真是不假,这般俊俏的面皮,即便漂亮女人见了,只怕也要自惭形秽。”
陆少白见到妹妹和众人进来,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是稍稍蹙眉道,“我正要关门就寝,你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就带着外人闯进来了?在家时母亲是怎么和你说的?”
陆丹婷朝着内室看了看,见没什么异样,又发觉兄长的不快,便对陆少白道:“刚才在楼梯上听到这边有异常声响,怕哥哥有事,便什么都没顾得上。”
陆少白见她担心的模样,便也不忍再说,只道,“我这里没事,即便有人闯进来,一般人也伤不到我。”遂拍了拍陆丹婷的的肩膀,“婷儿放心吧。”又看了看陆丹婷身后的艳娘伯言二人,还有倚在门口向里张望的骆南枫问道:“不知几位是……”
陆丹婷见陆少白没事,心便放下了大半。听兄长问起,便让出半个身位,将艳娘二人面对着陆少白介绍道:“这两位是刚才那位少年的家人,见少年上来之后许久没有出现,便着急上来看看。”
那艳娘已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环视了整个房间好几次,都不见他家少爷,这时便也急道:“请问公子,不知我家少爷,现在在何处?”
陆少白笑笑说:“早便已经出去了。你们未曾见到吗?”
“难道?!”那老者突然反应了过来,冲陆少白匆匆道了句叨扰告辞,便拉着艳娘冲出房间去了,急慌慌的险些撞到门口的骆南枫。
骆南枫见那二人出去了,便斟酌着开口对陆少白道;“那个,在下骆南枫,有些事想请教公子,不知可否方便进来一叙?”
陆少白看了一眼骆南枫,见他一直只站在门外未曾进来,倒也有些规矩,不似刚才二人那般鲁莽,便对骆南枫道:“今日已晚,阁下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谈吧。”
骆南枫本也没指望陆少白能够帮忙,今天听其口吻不像把话说死,而且今日也的确太晚,自己的事情还挺麻烦,思及此处便对陆少白一拱手道:“也好,那在下明日再来叨扰,今日就不影响公子休息了,告辞。”说罢见陆少白同样的抬手道了句“告辞”便转身下楼去了。
陆丹婷本还想和兄长说一说今天解案的过程,却见陆少白眼中似露疲态,便也没再多说,只关心的说了句,“哥哥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今夜早些休息吧,不要太劳累了,婷儿会担心的。”
陆少白冲她笑笑,摸了摸她的头道:“婷儿放心吧,我就是有些困了,休息一夜明日就好了。你今天也累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陆丹婷见兄长关心自己,甜甜一笑说了一句,“那婷儿先回去了。”便转身出门了。
陆少白看着她回了自己房间,连忙转身关上了房门从里面拴好。刚走进内室便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龙楼香味里。心道,幸好他们离开的早,之前房里的龙楼香还能掩盖一阵子,再多一刻,这血腥味怕是再掩盖不住。
陆少白抬头去看,只见从寻梅坡内室的房梁上滴了一滴血下来,落在陆少白的脚边。梁上那人似乎伤的很重,许是提劲从外面攀上玉满堂的二楼,又要纵身藏在这房梁之上,使他身上的伤口严重的裂开,那人身着夜行衣,脸上也用了黑巾蒙着,看不出脸色,但是只观那双露在外面的紧闭的眼睛和已经皱成一团的眉心,陆少白便知,这人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看这样子,现在也顾不得深究刚刚他从窗而入时看到了什么。陆少白低声对梁上人的黑衣人说道,“你伤的很重,先下来吧,我给你看看,把血止住。”
不知是听了陆少白的话,还是因为身体实在撑不住了,那黑衣人身子一歪竟直直的从梁上掉了下来。陆少白未及思考,身体早一步做出了反应,一个抬手接了一下防止他直接摔到地上,自己却也因黑衣人太重被砸的一个趔趄,倒退了几步撞倒了墙上。
那黑衣人此时已经半昏迷,身上是半点力气也无,陆少白架着他很是吃力,好不容易将他放倒在床上,也顾不得蹭到身上的血污,忙去查看他的伤口。
满是刀痕的衣服有些已经被血液凝固在身体上,清理起来十分麻烦,此人受伤的位置大多都在肩膀胸口,最重的伤口似是被利器贯穿胸口,据心脏位置只余半寸,十分凶险。也亏得他此次遇到的是陆少白,如若不及时施救只怕是凶多吉少。
陆少白当初入紫微山人门下,就只练就了三样本事。第一便是通五感,即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及其敏锐;第二便是轻功,她武功虽平平,轻功却是上乘;第三便是极佳的医术。
处理黑衣人的伤颇费了陆少白一番功夫,主要是此时只她一人治疗,周围没有人帮忙,所以待到把他身上的伤口都处理干净,上了药包扎好,陆少白已经是满头大汗。
这时陆少白才有功夫仔细看看这人的长相。床上昏迷的青年看上去二十五六的年纪,头发用粗布发带简单的扎起一束,许是因为之前有过打斗,所以头发现下有些松垮散乱;他的面容极为精致,可能是由于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紧闭着双眼,睫毛很长,一双剑眉许是因为伤口太痛而微微蹙着,模样却是陆少白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只看这般长相却不像是一个舞刀弄剑的,因为如果忽略他握在手中的刀的话,现下他躺在床上的样子,更像是位书生举子。
青年的左手上一直握着一把刀,乌木的刀鞘没有花纹和装饰,就如他的人看上去那般,简单的很。看刀鞘的样子,刀身应该并不阔,是一把长刀。陆少白费了很大力气也没能从他手里将刀拿下来,便也只好由得他握着,可能这把刀对他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吧。
目前来看此人性命是无碍了,陆少白将自己和房间简单整理了一下,青年之前沾了血的衣服已经破碎,也只能放进炭盆里烧掉了,又取了一件之前为庄子凯买来的单衣给他穿上。
由于内室的床被这位不速之客占据了,陆少白只好在外间的小榻上和衣而眠,那小榻放在外室本是用来品茶对弈用的,并不是很宽敞,也只好将就一下了。
陆少白躺在榻上,却是迟迟睡不着,她脑袋里一直在思考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如果有人想要追杀这个青年的话,为何他逃到这里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外面却还没有任何的动静?没有找人的,更没有抓人的,一切看起来非常平静。可如果没有人在追杀他,或是追杀他的人已经被他解决掉,他完全可以不用耗费体力躲到这里,自己去医馆就可以了。除非……他有见不得人的身份,又或是他不想让人认出来。
这个人手上只有一把刀,可是刚刚在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却发现此人的两只手上的虎口处都有茧,而且仔细观察会发现左手上的茧较右手还要厚一些,只有长期使用刀剑兵器才会在虎口处有厚茧,说明此人应该是惯用双手的兵器,且很有可能是个左撇子,至少说明他的左手比右手要灵活,用的更多。可是如果他的兵器是他手中的那把刀的话,却不可能是双刀。因为那刀太长了,凡是用双刀者,都是选择长度颇短,刀身略宽的兵刃,那样耍起来才最是流畅,如果刀身过长却是束缚了。如今江湖上使用双手兵器的,也就只有一个双刀鬼影颇有些名气,可鬼影如果当年没有被季瀚水与循真道长重伤致死,那么现如今也得有四十来岁了,此人年轻,不可能是鬼影。可今日看他伤的如此之重,却仍可以提气一纵跃到玉满堂的二楼,可见他内力深厚,功夫不弱,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陆少白辗转一夜,第二天很早便醒了。简单的整理了一番,将头发重新束了一遍,便进入内室去看青年有没有好一些。
刚转至屏风处,还未走到床边,就见那青年突然睁开眼睛,紧接着便猛的起身就势一滚,几乎是同时,右手瞬间抽刀对着陆少白的方向便是一刺,招式凌厉狠辣至极。陆少白此时已来不及说些什么,只能拿出保命的本事快速的左右躲闪凌空跳步,来躲避接踵而至的刀影,如此激烈的过招却未发出什么太大的声响,只能听见刀破空气的微小声音以及陆少白跳跃的声音,如果没有见到此时场景,恐怕别人不会以为屋里还有第二个人。这人刀法奇快,奈何这寻梅坡空间太小,陆少白的轻功根本施展不开,二十余招之后最终却还是被青年逼至墙角。大幅度的动作使得陆少白之前为他包扎过的伤口又渗出血来。许是因为伤势的原因,又或是才看清陆少白的面目,他停了下来,刀也慢慢的放下,左手扶着胸口伤处大口的喘着气。
陆少白被他刚刚凌厉的杀招震慑,此刻见他终于停下来,便定了定心神不悦道;“你砍我做什么?我要害你的话昨天就可以动手。你再动的话伤口又要裂开,你不要命了吗?”
青年闻言抬眼将陆少白从上至下仔细看了一遍,之后看着她的眼睛,右手还刀入鞘,眉心微皱,低声说了一句:“你,是昨天救我的那个姑娘。”声音清冽,语气肯定,毫无疑问。说罢便再站不稳,一口鲜血涌至唇角,刀鞘支地稳住身体。陆少白连忙将他扶到床边,感觉在碰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显然是不习惯与别人有身体上的接触。
陆少白扶着他重新躺好,又让他服下一粒师门灵药神元小还丹,之后便对青年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叶梅笙。”青年沉默了一阵,才低声说道。
“叶梅笙……”陆少白念了一遍,又仔细的想了想,发现并没有在江湖上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当然,叶梅笙也可能只是一个化名。又想到这人已经发现自己的女子身份,于是便对青年认真嘱咐道:“叶先生,在下如今也算是救了先生性命,所以还请先生答应在下一个请求,不要对任何人说出在下的女子身份。”说罢便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叶梅笙没有答话,他在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昨夜被童翎等人重伤,不得已躲到这里。自己推窗而入时便闻到一股子熏香的气味,之后见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正在梳头发,见他突然进来时虽然起先吓了一跳,但却没有如其他女子一般叫出声来,而是匆忙中立即拿起发带将头发束起一个男子髻来。此时门外已有脚步声传来,自己怕是童翎等人还要继续纠缠,只好先忍痛躲藏于房梁之上。后来因为自己连番提气跳跃使得伤势加重,在昏迷之前恍恍惚惚间又听到这个女子并没有将自己在这里说出来,而是淡定自若的将不相干的人打发走,之后他便再也坚持不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