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白的到来使忠义堂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些,显然除了雷彦谁都没有想到璇玑公子会在这个场合出现。
何雄风率先反应了过来,陆少白声音刚落,他就急忙上前一步,高兴的说道:“哎呀!怪不得刚刚小女神色匆匆的出去了,原来是璇玑公子大驾光临。何某有失远迎,实在惭愧惭愧。公子说什么来的不是时候,依在下看来,公子来的正是时候!”
何雄风说罢,雷鸣也走了过来冲着陆少白拱了拱手,简单说了句“久仰大名”。说完看到少白身边的史簪缨,问道:“不知这位是……”
史簪缨忙冲着何雄风和雷鸣二人拱了拱手说道:“哦,在下史簪缨,见过两位副帮主。史某是陆公子的朋友,此次是与陆公子一同进京的,中途路过昊州,听闻雷帮主不幸过世,因之前对总帮主甚是钦佩,所以特随陆公子来此吊唁,以寄哀思。”
陆少白这次过来的时候让陆全儿备了些白礼,此时此刻却不知应该交给谁,她看了看雷鸣,又看了看何雄风,很明显此时将东西交给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合适。她微微想了一下,最后还是从陆全儿手中接过白礼,冲着雷彦走了过去。
雷彦见状连忙上前亲手接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雷彦接过白礼的瞬间,少白的手稍微往前多送了一些。这使得雷彦双手的手指尖不小心划过了少白的手背。
雷彦顿觉失礼,迅速接过白礼交给身旁的亲随,对少白连道抱歉。
“无妨。”少白嘴角噙笑,浑不在意的说道,“不知少帮主可否有时间带少白到总帮主遗体失踪那晚的祠堂一观?”
雷彦点头说了句好。
“公子竟也知道我大哥遗体失踪一事了?”何雄风转而对雷彦埋怨说道,“合着这件事情到头来只瞒了我们曲水漕帮!”
雷彦正与辩白,陆少白却在他之前对何雄风说道:“何副帮主不必恼怒,因少帮主在总帮主遗体失踪当晚曾被人扬言行刺恐吓,所以这几日一直在汪府,是以少白才对此事知道一些。”
“这么说来,公子是有意帮我们漕帮找出盗走总帮主遗体的人了?”雷鸣问道。
“有这个打算。”陆少白点头。
“那就太好了!有了公子的帮忙,一定能将此人找出来。”何雄风听到少白这么说,像是吃了一剂定心丸。他话虽是看着少白说的,可言语间却直指雷鸣。“省的某些觊觎总帮主位子的人,借着此事,将此事栽赃到我的头上。”
“你……哼!”雷鸣不欲再与何雄风做这些口舌之争,只重重甩了甩袖子。
“好了,既然诸位信得过陆某,那就随陆某一起到祠堂去看看吧。”陆少白此时不想再听他们不必要的争吵。
众人随雷彦一同从忠义堂出来,走向后山方向。
崖山的后山是个很隐蔽的地方,平日里很少有人过来,雷府祠堂便设在这里。祠堂的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座小屋,虽然不大,但是胜在精致。远看上去,这小屋倒似隐藏在角落的树林间,仅仅露出一处檐角来,不太容易被发现。
陆少白随着雷彦经过这个小屋,见大门落了锁,就连窗户都用木条封死了,心里头便有些奇怪,随意问了一句:“这屋子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被封上了?”
“是这样的。”雷鸣向陆少白说明了小屋的来历,“这小屋是一早就建在这里的,是大哥处理事务的地方。大哥他在漕帮向来事务繁忙,早些年的时候,大哥最喜欢这里清净,因此也不许人过来打扰,就连打扫都是自己亲自动手,白天在这里办公,晚上便宿在这里。即便是他和大嫂成亲以后,也很见他回山下的雷府,大多时候还是宿在这小屋里。平日里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找他,就算是我,也只能隔着门在外面候着。直到十一年前大嫂故去了之后,他才来的少了,之后便下令将此处落了锁,钥匙他亲自掌管,从此再未打开过。后来更是将窗户也封上了,并吩咐谁都不准进去。因此除了大哥,没有人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少帮主也没进去过吗?”少白问道。
“我也没进去过。”雷彦点头,“之前曾经好奇这间屋子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便想着偷了先父的钥匙。后来还没等进去就被先父发现了,先父他……很是动怒。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打过这屋子的主意。”
少白特意走到门前看了看,只见窗棂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那锁看上去铜亮得很,只是上面多出一个淡淡的红印。
没在门前做过多的停留,少白便与雷彦他们一同走到了雷府的祠堂里。雷彦推开祠堂的大门,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呀的声响。由于雷家在昊州落脚也不过二十来年,所以这里的祠堂里一共只摆了三个牌位,两个是雷啸和雷鸣早已亡故多年的父母,另外一个放在中间的,就是雷啸的牌位了。
陆少白盯着牌位架子看了半晌,有些奇怪的问道:“陆某听闻总帮主的夫人早已去世多年,为何不见夫人的牌位在这里供奉啊?”
雷彦不愿多说,只说:“这是先母临终时候的意愿,个中原因,请恕在下不愿多说。”
这是人家的私事,雷彦不想说,陆少白也不好再问,只好继续打量这个祠堂。
牌位的架子前面放置着一口棺材,由于还没有下葬,尸体就失踪了,所以这空棺也只能先放在这里。祠堂里面有些暗,因为除了大门之外,整个祠堂就只有两排偏窗,所以采光并不是很好。
这里就是雷彦口中雷啸尸体失踪的地方。因为之前雷彦已经派人大略的收拾过,陆少白没有看到雷彦口中钉在廊柱上的燕子镖,想是早已经被拿掉了。只在廊柱和棺木上留了被燕子镖打中的痕迹,大致看数量得有十几个。这些被打中的地方前面都放有烛台,而在痕迹的位置看向烛台方向,都是冲着祠堂角落的小窗。再仔细查看钉口的方向,陆少白可以断定,这些燕子镖一定就是从祠堂角落窗口的位置打过来的,目的应该就是在雷彦守灵的夜晚熄灭蜡烛。
陆少白仔细的查看每一个镖痕,发现每一处都很深。从窗口位置来看,最近的镖痕也有十五步的距离,由此可见掷镖的人指力不弱。
刚才在忠义堂上,少白将白礼递给雷彦的时候,故意将手往前一探,雷彦的指尖划过少白的手背。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雷彦的右手指尖有茧,但是并不是十分硬厚。
只有常年掷暗器的手才会在指尖处有茧,但是雷彦是否有能力从窗口处将燕子镖打的这般深入陆少白却是拿不准。
“遗体失踪那日留下的飞镖与字条可还在?”陆少白问道。
“在的。”许是知道陆少白一定会查看这些东西,雷彦将装有燕子镖和字条的盒子就放在了祠堂排架的后面,不多时便找了出来,交给了少白。
盒子里躺着十二枚燕子镖,旁边放着一张红色笔迹的字条,字条上用行书写了七个字‘三日内取尔性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少白从怀中取出一块白绢,隔着白绢将燕子镖取出来递给史簪缨问道:“史大人看一看,这枚镖与你在曹大人那里看到的,从雷总帮主身上取下的燕子镖是否是同一种?”
史簪缨接过飞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点了点头:“没错,一模一样,正是此镖。”
少白又将那纸条拿了出来,上面的字是红色的。陆少白将纸条放在鼻间闻了闻。这纸条放进盒子的时日不多,因此还能从气味上捕捉到一丝丝的蛛丝马迹。饶是陆少白五感通透,还是辨别了半天才最终确认。她抬起头对众人说了几个字:“不是血,是朱砂。”
“朱砂?”雷鸣皱眉,“这个范围可就大了,朱砂即可作为颜料,还可以入药。不论是药店、颜料铺子还是卖文房四宝的书画苑都能够买得到。”说罢又补充了句,“因为我们雷家的祠堂年久失修,就在前一阵子也买了好些朱砂,还将整个祠堂的门窗都用朱砂调了染料重新粉刷了一遍。”
陆少白听了此话,脑海中一个闪念,却是没有捕捉到。她只是忽然想起,刚才路过祠堂旁边的小屋时,那小屋的门锁上,也有类似朱砂颜色的红色,只不过淡了许多。
“敢问雷副帮主,祠堂粉刷朱砂染料是什么时候的事?”少白问道。
雷鸣想也没想便回答道:“这个我记得清楚,祠堂刚刚粉刷好,涂料还没干呢,第二天彦儿便带着大哥的遗体回到了漕帮。当时我还想着,修缮祠堂本是我一时想法,想着我和大哥这些年也算顺风顺水,一定是祖宗在天之灵保佑了我们兄弟,就想着重新将祠堂粉刷修缮一番,也算是尽一尽孝道。可是谁承想,这祠堂修缮完了,竟是多了大哥的牌位……”
雷鸣到底是雷啸的亲兄弟。想到同自己出生入死,形影相随的大哥,灵柩被雷彦带回来时候的情景,也不免声音哽咽。
陆少白听后点了点头,信步走到了祠堂偏窗的地方,顺着几扇窗仔细的看着,发现祠堂的窗是从内向外推开式的。那么如果照雷彦之前所形容的,灯烛被打灭之前,窗户是关着的,但是当他重新点亮灯烛之后发现窗被打开了。这么说来盗走雷啸遗体的那个人如果是打开窗户逃走的话,手上应该沾有窗棂上未干的朱砂涂料才对。
果不其然,叫她在其中的一扇窗的窗边,冲着祠堂屋里的一侧,发现了有一处朱砂涂料比周围淡的多,并且很明显,淡出的部分,是两个半指印。而推开这扇窗子之后,还发现两个鞋印,看方向都是从屋子里出去的方向,而且其中一个鞋印上还有一个奇怪的图案。可为什么是两个?难道当晚来的是两个人?
众人见她站在窗边看着一处不动了,便也都围了过去,看到了那处指印还有脚印。
“这一定是偷走遗体的人留下的!”何雄风说道。
陆少白点头,对史簪缨道:“还得劳烦先生将此处指印还有脚印都拓下来。”
史簪缨一口答应下来。他之前做过这个,看着现在窗上的朱砂涂料已经干透,拓这个指印和脚印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站在他身旁的雷鸣和何雄风二人此时是完全的配合,按照史簪缨的吩咐去命人拿拓指印所需要的东西。
任凭史簪缨在屋里吩咐忙叨,陆少白却眨了眨眼睛,抬脚走到祠堂外面。还是顺着这两排窗寻找,可找了许久也没发现特别的痕迹。
这时雷彦和何雄风的女儿卿卿都随着少白来到了祠堂外,眼光顺着陆少白走来走去。
“陆公子在找和刚才一样的指印吗?”何卿卿问道。
“少帮主在灯烛熄灭之前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陆少白并没有回答卿卿的问题,反而问雷彦道。
雷彦回想了一番,答道:“并没有。”
“少帮主之前提过,灯烛未灭之前所有窗户都是关着的,那么大门呢?还有当时祠堂里真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大门也是关着的。”雷彦回答,“如果是开着的话,门口那些家丁被迷晕的时候,我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察觉。祠堂里只有我一个人,因为守灵这种事情还是要至亲来做。母亲不在了,就只有我和二叔。我是儿子,自然是要守整夜的。其他不相干的人除了在门外守卫的家丁,剩下的都叫我打发回去了。”
陆少白听了雷彦的回答皱了皱眉,又思索了一番,走到祠堂的大门处验看起来。大门上除了两处黄铜铸成的兽环之外,其余部分都是由朱砂涂料染成的红色。她牵着兽环从外面将之前敞开的大门又重新拉回来关上。门板厚重,门轴像是因为时间太久而有些皱皱的,所以将门拉上的过程中又是一阵刺耳的响动。
少白仔仔细细的将门上的朱漆检查了一遍,发现大门外侧毫无特殊痕迹,倒也是在室内的一侧门板边上发现了被手掌摸过的痕迹,只不过没有留下清晰的手印。
陆少白心里对雷彦的疑问更加深了。如果真的按照雷彦所说,当晚在祠堂里的就只有他一个人,那么贼人是如何从外面进来的呢?雷彦守灵的时候祠堂门窗上的朱砂油料还没有干,可是现在只能在祠堂里面的一侧找到将门窗推开的痕迹,雷彦又说当晚门窗都是关着的,这间祠堂又没有另外的入口可以进来。照这样看来,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雷彦在说谎。
陆少白感觉现在自己所了解的都是一些散乱的线索,还需要一些证据才能将它们逐一联系起来。现在自己所要做的也只能是收集更多的蛛丝马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雷彦和何卿卿二人见少白陷入了思考,也没有打搅他,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等待。这时候那边史簪缨已经将窗棂上的指印和脚印拓好了,将图纸小心的吹干之后,折好递给了陆少白,问道:“怎么样,又有了什么新的发现没有?”
陆少白指了指门内侧的摸痕,史簪缨上前看了一看,说道:“这个痕迹很像是用手在门上随意推了一把。不过这个痕迹倒是没有拓下来的必要了,就算是誊到纸上,估计也只能证明是这门被什么人随手关上了。祠堂每天进出的人这么多,并不好判断是谁推的门。”
这一点少白也清楚的很,所以她在没有其他证据之前,也只好把之前的疑问压在心底,只是看似不经心的问了一下:“不知雷总帮主的寿衣寿鞋是在哪里置办的?”
雷鸣想了想说是在城外的荣记寿材馆订的。陆少白听罢点了点头。
现下整个祠堂便只有牌位架子前面这口棺材没有检查过了。陆少白走到棺前,前后左右看了一圈,除了一侧边角的位置有几个小洞之外,并没有发现出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寿材是少帮主从京城买回来的吗?”少白问雷彦道。
雷彦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从京城带回来的不假,不过却不是在下所买,而是先父生前的一位旧友所赠。”
“哦?这是何故?”史簪缨不解,“听说过送吃食水酒、衣物礼品的,怎么竟连棺材都是人家送的?”
“只因家父去世的匆忙。我本想着先去买一棺寿材暂将先父遗体送回昊州,可怎知一连跑了几处地方,都没有现成的棺材可用。我当时已是方寸大乱,身在外地,又不能就这么直接将父亲的遗体放在马车里。实在是没办法了,胡乱间才记起家父有一位旧友正好在京城城郊开着一家医馆,我便去那里找他帮忙。好在那位伯父的与先父生前交情甚笃,才费心思托了关系从别处挪用来一副现成的好寿材,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就是这一副?”
“正是。”雷彦点头。
“不知在下可否将棺材打开看一看?”陆少白问道。
雷彦等人都没有拒绝,毕竟此时雷啸的尸体并不在其中,因此也算不得是对遗体不敬了。
这是一口柳州棺,玄色的漆底上面压了上乘的赤金线花纹,一看便知是一口好寿材。单单这棺材盖子,就沉的很。
陆少白用力将棺材盖子推开一段距离,接着便由雷鸣何雄风二人帮忙将盖子彻底打开了来。
棺材里面空空如也,并无他物。陆少白低头仔细看了看,辨别了一下棺内的气味,不知为何皱起了眉,一副不解的样子。
“总帮主这棺中为何不见丝毫陪葬之物?”少白问道。
“是这样的。”雷彦说道:“父亲生前并无什么特殊的心爱之物。唯一看重的,便是他那把随身了几十年的九环重刀。因彼时刚回昊州,时间匆忙,因此我和二叔商量了一下,暂时只将那把刀放在先父身边。可谁知道,先父遗体失踪的同时,那把刀也不见了。”
陆少白看向雷鸣,只见后者也点了点头,证明雷彦所言不虚。
这就奇怪了。陆少白心中又多了一丝疑惑,那就是为何这棺中只能闻到木头和漆料的味道,却丝毫的尸气也察觉不到呢?照理来说,雷啸是在京城被害的,那么从京城到昊州的距离,就算是走官道,马车快,怎么说也得□□天的功夫才能到。而这副棺材就是从京城一路装着雷啸的尸体,即便是腊月天气,尸身不易腐烂发臭,可怎么说这棺材之中也不会如现在这样一点尸体的气味都没有。这真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