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庆和楼上,淮南王府的两个随从还在那里喝酒吹牛,少白众人已经吃完了,几个人结了账去准备到后面客房去休息,却在下楼的时候看到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同掌柜的问话,问了什么众人并没在意,却是那掌柜的一抬头,正好看到站在楼梯之上的陆少白,忙的抬手一指,冲那二人说道:“您二位要找的人不正是这位嘛?”
两人一回头,其中那个男子看着少白不看他的脸反而盯着他腰间的蜡石黄玉牙佩看,立刻奉送了一张欠揍的大笑脸,也没管身旁的另一个人,径直的冲着少白过来,一下子揽过她的肩膀笑道:“不用看了,就是我。你再不来京城,我就差去昊州将你揪过来了。哎呀呀这段日子师兄我想你想的真是食不能安、夜不能寐,你瞧瞧我这脸是不是比上次你见到我的时候要憔悴了些?”说着便也不顾着周围那么多人看他,一下子就将脸凑到了少白的眼前。
少白正想着这二人到的还挺快,只不过这才多长时间的功夫,庄子凯这家伙身上的佩玉又换了。等到听到他的话时,只得无语的一手扶额,一手将他凑过来的脸推到一边,无奈道:“这么多人在,即便是为了你身边的子娴姑娘,你也应该正经着点儿。”说罢侧身冲着那位带着帷帽的年轻女子拱了拱手,说道:“子娴姑娘神思敏捷,少白没想到姑娘这么快便和令兄赶来寻我们了。”
那女子福了福身,冲陆少白道:“今日听府上人说陆公子上门,我就知道定是为着哥哥的事情来的。平日里哥哥口中总是念叨着陆公子,言语之间颇为赞赏,子娴平日里亦有所闻,只可惜女子之身不能如兄长和公子一般在外求学游历,若不然定能早些见识公子的风采。”
陆少白之后又给兄妹二人介绍了一下妹妹陆丹婷还有身后的骆南枫,几人初见又是客套了一番。
“好了子娴,我们就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子凯此人最不耐烦就是这些虚礼,因此几句寒暄之后,便一把拉过少白,同时冲着后面的丹婷和骆南枫说道,“都同我去,待我另寻个清净地儿,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庄子娴见哥哥急急慌慌的,眼角一弯抿嘴一笑说道:“公子不知,哥哥今日听说你们到了这里,便马上退了先前租的院子,拉着我跑到这里,如今就下榻在公子的隔壁。哥哥平日里交友众多,可依子娴看来,若论感情深厚,还得是陆公子。”
陆少白看着站在旁边冲着自己挑眉的庄子凯,笑了笑说,“的确,虽说子凯这家伙鲜少有正经的时候,不过他待人至真至诚,也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
“成!”庄子凯听了少白的话突然拍了一下少白的肩膀,说道,“就冲着你今天终于说我一句中听的话,你要我帮你的事儿我一定帮你们弄明白!”说罢便另叫了马车,做东请众人一起去了京城有名的戏楼——梨园春。
梨园春这戏楼一共有两层,唱戏台子在一楼大堂,周围着一圈儿都是些散座位,二楼则是一间间雅间儿,开了窗就能看到下面的戏。
那散台子间有茶博士拿着长嘴儿铜壶四处填茶,还有外面做小生意的遣了家里的半大孩子进来卖些个花生瓜子栗子红枣之类的吃食。梨园春的进项全靠看客们的赏银,不在乎这些个零碎钱,因此也不跟这些讨生活的计较,只要不添乱,都是些小孩子,就由着他们进来了。
庄子凯和陆少白他们坐在二楼的雅间,因此便没有那做小生意的过来打扰,房间内有个精巧的摇铃,一摇便有丫鬟童子过来听吩咐。庄子凯给众人叫了壶碧螺春,又另给女孩子要了些零嘴。等吃喝上来之后便关上了门,只开了对着戏台的那扇窗。
之前在外面匆忙,少白也没有正式的给两边介绍介绍。现下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少白便要正式将骆南枫和庄子凯兄妹相互介绍了一番。
庄子凯却截了陆少白的话对骆南枫道:“其实我和骆兄应算得上是第二次见面了。”
“啊?我们之前见过吗?”骆南枫吃惊道。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实在是对庄子凯没什么印象,便觉着定是自己记性不好,怠慢了人家,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实在抱歉,我记不得何时见过公子了。”
陆丹婷倒是想了起来,之前在萧关听自己解案的时候,这两个人不是恰好在一张桌上嘛!不过,那时候庄子凯还是一副少年打扮,也难怪骆南枫认不出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喜欢看骆南枫吃瘪,所以也不想这么快就告诉他。倒是陆少白看不过去,说了句:“子凯,如今在座的都是朋友,你那张脸一直贴着难道不难受吗?”
庄子凯灌了口茶,说道:“我也不想顶着这张脸出来,可你也知道,这里是京城,我躲都躲不过来的地方,更何况最近京城里的烦心事实在是太多,我这人怕麻烦,换个面孔省得惹事。”
陆少白笑着揭庄子凯的老底:“是换个面孔惹了事之后好脱身吧。”
庄子凯听完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果然还是白白最了解我!”
骆南枫听他二人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问道:“怎么,这难道不是子凯兄弟的真面目?”
丹婷这时候也不在瞒他,在庄子凯之前抢言道:“我知道我知道,子凯哥哥是易容的行家,在萧关的时候,要不是有我哥的提醒,我是一定认不出来的。”说罢转向骆南枫说道,“骆大哥可还记得当时在萧关听我解案时,和你同桌而坐的那个少年?”
“记得啊。”那个少年行为举止有些怪异,全然不似那个年纪,因此骆南枫印象很深。他说完,突然长大了嘴指着庄子凯道,“那个少年不会就是——”
“没错啊,就是我。如何?不敢信吧?”庄子凯哈哈一笑,得意道:“我在紫微山学艺多年,除了暗器之外,最拿的出手的也就是这个了。”
骆南枫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看着庄子凯‘这……这……’了半天,最后还是丹婷实在看不过去了,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这才让他缓过神来,赞叹道:“以前我只听说过这种改容易貌的本事,却没想到今日竟真的叫我见到庄兄弟这般易容好手,实在佩服。”
庄子凯听了赞叹心里十分受用,当下不在意的挥挥手说道:“雕虫小技,登不得台面,叫骆兄见笑。不是在下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实在是京城里有些许麻烦事,不得已而为之,还请骆兄切勿见怪。待今日晚上回客栈之后无外人的时候我再恢复本来面目吧。”
“子凯最近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少白好奇,“以往你来京城也没见你这么谨慎,这次是又惹了什么事了吗?”
这时坐在一旁的庄子娴开了口,“都是因为我。”
“关你什么事?是那家伙实在是欠教训。”庄子凯接口道,“不过你放心,哥哥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想来最近一段时间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说完竟是一副忍笑的表情,甚是纠结。
陆少白听了庄子凯的话,又看了看他的表情,突然心中似有所悟,伸出一根手指喃喃道:“哦!那个大闹德兴楼的女人不会是……”
见庄子凯笑着猛点头,少白也是忍俊不禁,她先是起身将窗子关上,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了才说道,“我当时还想说,这世上还真有那妖娆聘婷的女子这般凶悍,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揍人,不过若是你的话,倒是说的通了。”说罢又问,“他怎么惹着你了?”
庄子凯撇了撇嘴,“那小子就是个混账纨绔,整日里就知道欺负良家女子,他竟还敢觊觎我家子娴,就活该被揍,要不是怕把事情弄大了麻烦,我都能废了他。”
骆南枫此时也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呼有趣。
“子娴姐姐不知看没看过那悬赏告示,上面的子凯哥哥可真称得上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端的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陆丹婷想起当时看到的画像对庄子娴笑道。
“哥哥本不必如此的,都是因为那日我和身边丫鬟一同去选些胭脂水粉,顺便去哥哥租的院子看看他,可不知怎么就在路上碰到了淮南王府的那位二公子。我听哥哥说起过这人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便刻意躲在一旁,可谁想还是叫他看到了。若不是王府的人有急事催他回去,那日怕是不好脱身。”
庄子娴现在想起那日的情形还有些心有余悸。如今淮南王朝中势大,所以即便自己的父亲是兵部侍郎,从二品的官,可京城从二品的官得以百计,父亲在淮南王府的人眼中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人物。
淮南王有两儿一女,郡主严蓉和世子严唤钰子娴都没有见过,但是听说这二人都是知书识礼的青年俊彦。世子五年前大婚娶了吏部尚书孔士豪的千金,现如今就在吏部他岳丈手下历练,深得淮南王器重;可这二公子严唤锦却似什么都和他兄长反着来一般,平日里仗势欺人、沉迷美色,堪称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他是次子并不袭爵,然而也没个正经营生,只在礼部挂了个虚衔,听说就连淮南王自己都有些看不上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亏的她身边还有哥哥帮忙想主意,让那小霸王转移了视线,如若真的被二公子惦记上了,怕是自己这辈子也没什么幸福可言了。
“可是庄兄弟,你那日明明是化作个女子打了淮南王公子,为何却不敢露自己本来面目呢?难不成和那淮南王公子本来就有什么过节?”
“这倒不是本来就和他有过节,实在是说来话长,总之我在京城是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我的真面目,易容之后方便些,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庄子凯实在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这秘密在心里头装的久,除了陆少白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陆少白和他从小玩儿到大,最是了解他的心思,她平日里最习惯叫自己“胜之”的,可在京城这么个人多眼杂的敏感地儿,为了帮他守住秘密,这名字却是叫不得了。只是听她正正经经的和别人一样称自己“子凯”,却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子别扭。
陆少白不知道庄子凯内心在纠结些什么,只是她清楚子凯不愿意被提到此事,想了想便用其他话题将此事错了过去。当然,最好的话题莫过于他们此行进京的主要目的。因此,少白说道:“对了子凯,我们此次进京找你是有一件事让你帮忙。”
“哦,你在信上说是要我辨别一块玉的来历,不知是什么样的玉,快拿出来让我瞧瞧。”庄子凯当然乐的转移话题,再加上他本就对玉喜爱至极,少白来信时说让他帮忙辨别玉石,他当时便觉得心里头有只猫儿在挠,一直想着那是一块什么样的玉。这抓心挠肝的感觉今早被看到少白的喜悦给忘到了脑后面,刚刚经由她一提起,自己心里头的好奇小人儿又跳出来了。
骆南枫从怀中拿出了那块保存完好的锦帕和玉环,放在中间的茶桌之上,又将自己所求之事重新给骆南枫说了一遍。庄子凯先是感慨一番之后便将锦帕打开,便看到了半块通体碧绿的玉环静静的躺在锦帕之上。
庄子凯一看到这半块玉环便是眼前一亮。只见他小心的将玉环拿在手中,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又轻轻的把玉环放下,转身摇了摇茶室房间的铃铛。
不多时便是一阵蹬蹬蹬的脚步传来,梨园春的小厮先是敲了敲门,叫进之后便从外面推了门进来,立在门口看向众人,等着吩咐。
庄子凯管那小厮叫了一壶清水,等他端上来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将水接了过去,之后便打发他出去。那小厮见子凯不让他近前,还特意往里面看了一下。
庄子凯回身关上了门,重新把玉环拿起来,在上面淋了些清水,之后将茶楼对外的窗子打开,冲着外面的光亮处一个劲儿的瞧。
众人见他看的仔细,因此也都没出声,免得打扰他。
庄子凯就这么对着光亮看了半天,再回头的时候脸色有些迟疑,他将玉环放回锦帕之上,对骆南枫说了句:“不知道骆兄可舍得叫我在这玉环断裂之处磨一点点玉粉下来?”
“这……”骆南枫有些犹豫,这毕竟是解开他身世的重要物件,若是磨一些粉下来不知道会不会对这玉环有什么影响。
庄子凯见骆南枫犹豫,便又补充了一句:“用不了多少,也不会对玉环有明显的损坏,我只是有些不确定,需要用手揉捻一下玉粉,辨一辨它的手感,不过骆兄若是觉得不便的话那不磨也可,只不过光凭凡眼看它的颜色和水头,有几种老坑玉都符合它的特点。若是不能从玉粉的手感上来区分,那就只能另想办法,因此要想辨别它的来历,需要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不知半个月的时间骆兄可还等得?”
骆南枫听到有不磨玉环的方法,便连声答道:“等得等得。”说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玉环身系我的身世秘密,我实在不能叫它有一点损伤,还请庄兄弟见谅。”
庄子凯不在意笑言道:“无妨无妨,正巧我也好久没碰到过这么好的料子了,不论是哪一种,都是玉中极品了。”说罢又比量比量玉环断面的切口还有上面的小字自言自语说道,“这切口倒是平整的很,一点裂纹都没有……一点裂纹都没有……”
少白将玉环拿起看了下断口说道:“的确,这玉环的断口十分的平整,定是利刃所斩,而且此人内力不弱。”
“还有一点,就是这玉质颇软,若是硬玉则质脆,绝对不会一点裂纹豁口都没有。”庄子凯补充道,之后又用手在断口上摩挲了几下,便将玉环还给了骆南枫道:“这玉我看了一遍,大致上都了解了,只要再给我半月时间就定能将它的具体来历告诉你,骆兄放心吧。”
“那我可得要先谢谢庄兄弟了,你和陆兄弟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骆南枫十分高兴,越发觉得和陆少白结识实在是英明之举,说不定这玉的来历查出来,自己的身世也能清楚许多。
雅室外面一声板鼓敲响,京胡也咿咿呀呀的响了起来,又是一出新戏开场,听上去是一出《醉打金枝》。庄子凯看过了玉,便要骆南枫将玉环和帕子收好,自己也起身开了临廊的窗子,和少白等人听起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