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儿哼着个歪歪唧唧的小曲儿,从永昌当里晃悠出来,表情已与刚刚在当铺里头的时候判若两人。这般经常的表演,即便是他身后跟着的跟班儿王五已经看过了无数次,可每次还是都对李四儿精湛的演技纯熟的手段佩服的五体投地。
“哥,您这一手活儿,啧啧,绝了!”王五从旁边冲着李四儿竖起个大拇指,赞叹道:“啥时候,嘿嘿,也能教兄弟两手?要是兄弟我能练成哥你这样儿的……嘿嘿,从此也能混个吃穿不愁了是不?”
李四儿听得这话得意之余不忘嗤笑他一声儿,说道:“想学哪个啊?是手上活儿啊,还是嘴上活儿啊?”
“都学,嘿嘿,都学!”那王五连忙赔笑。
“嗬,你倒是贪心。”李四儿说罢略带嫌弃的看了看身边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王五,“就你那双鸡爪子手,数钱你都数不利索,还指望着能练成我这样的?你知道哥哥我当年跟着老拐学这一手是怎么练的吗?”
“这我哪儿知道?您跟老拐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跟哪儿要饭呢……”王五嘟囔了句。
李四儿见他没见识,又看着四下没什么人,便想着叫他开开眼界,说道:“今儿看你听话会来事儿,告诉你个独门绝技。”他把刚才从当铺得的银子鼓鼓囊囊的塞进了袖袋子里,伸出俩手比划了一个铁锅大的圈儿,“哥哥我刚入行的时候,老拐就在我跟前放这么大一个铁锅,锅里头烧的那是滚开的沸水,里面放着的是切成寸丁大小的猪油皂胰子。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吗?”
“干什么?”
李四儿等的就是他这么一问,“想练这一手,就得从这个练起,你得用两个手指头,将那沸水中的皂胰子给夹出来。”
“哟!那寸丁大的皂胰子在沸水里那么一滚,这得多滑手啊!还用手指头夹……那不得烫出个好歹……”
李四儿见他这模样,心里越发的得意,说道:“可不就得这么练?干咱们这一行的,靠的那就是眼尖手快还得会使巧劲儿和障眼法。手快那可是基本功,这基本功都是这么练出来的。不瞒你说,哥哥我光练这一招就练了八年,不是我夸口,但凡是有人从我身边过,我都给顺点儿东西下来。不过今天也算是走运,现在年关刚过,上面查的紧。因此当铺伙计收货也比以前要谨慎了,但凡瞧出一点儿不对劲儿,这货都不肯收。”
“是啊,之前去那个安和当就没收咱们的东西,我原还当他是两个招子不识宝,却原来还有这么原因啊。”
“还好今天这永昌当的站柜伙计看着眼生,一准儿是个新手,没怎么废话就收了,给的价钱也还不错,要是这次也不成,咱们以后怕是也得去找后街老黑转货了,那价钱可就比这少多了。”
永昌当的小学徒顺着窗缝儿瞧着李四儿俩人走远了,这才转过身来问他站柜的师父,“师父,那李四儿是这一片有名的偷儿,这东西十成十是个脏的,落在咱们手里,会不会出什么麻烦?”
“出个屁麻烦,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是个脏的?”那站柜的大伙计约么三十出头,挺高的个子,身上一身缎子棉袍,手上还带了个白玉的扳指,看上去与柜上其他的站柜伙计颇不相同。他这还是头一次当师傅,面对着十四五的小学徒,自然要摆出个师父的谱儿来,“那李四儿是个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
“那师父您还……”小学徒满肚子委屈,他刚来的时候明明被大掌柜的提点过,将当铺的规矩背的烂熟,头一条就是不能接脏货。大掌柜的还说自己有福气,能跟着这位做徒弟,也算是祖上有光,只要平日里机灵些,别讨了这位的嫌,若是得了师父的真传,日后也能混出点儿门道来。自己平日里事事按照规矩来,就怕师父挑剔嫌弃,看不上自己。可如今见师父这般,他倒是不知如何去学了。
“你啊,得多学着点儿。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这站柜伙计说道,“我刚才陪着他演的那一出儿,你也别瞧着恶心,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从打有当铺那天起就得这么说。这东西是李四儿偷来的不假,本来要是别的物件,按照规矩我也不能收,可这东西不一样。”
“不就是个玉环嘛,咱们当铺里又不是没见过类似的,这个还是个残的,有什么不一样啊?”
“要不怎么说干咱们这一行的就得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呢!”站柜伙计砸吧砸吧嘴,决定给小学徒上一课,“咱先不说这个,就先说我为什么收了李四儿的东西吧。你刚来的时候见过大掌柜的了?”
“见了……”
“当铺的规矩可都背熟了?”
“都背熟了,这第一条就是不接脏货。”
那站柜伙计嘿嘿了一声,“大掌柜说的,也对,也不全对。不接脏货不假,为什么不接脏货?那是为了不惹官司,不给东家添麻烦。可这物件我为什么就接了呢?因为这东西不仅不会给东家添麻烦,说不定还能对东家有好处。”
“这话怎么讲呢?”
“是啊,这话儿怎么讲呢?”那伙计刚要回答,却不想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就看见来人一身华服,头上一顶玳瑁镶玉冠,长得十分白净,如若不是腮边眉角还留有一丝隐隐的淤青,怎么看都是个俊秀的年轻人。
“哟,公子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伙计嘴上说的谄媚,可面子上到瞧不出来。他说完这句,一手将小徒弟拽了过来,让他冲着来人规规矩矩的见了礼,便打发他出去了。
“行了,你又不是真伙计,还和我玩儿什么溜须拍马这一套。”来人笑嘻嘻的捶了下伙计的肩膀说道,“这段时间我自己的破烂事儿多,也没抽出时间去找你。这不我从母亲那儿听说你在这儿,便过来找你了。你说说,就算你家道再中落,可怎么说你苏衡也算是个侯府公子,怎么偏生喜欢到我母亲的铺子里头扮伙计?”
“屁的侯府公子,现在是我家大哥袭了爵位,要说侯府公子也得是我那几个侄子。”这个叫苏衡的不以为然,“我那个侯爷爹死了,我平日里没什么本事,也就玩儿这个比较在行,我大哥现在巴不得把我甩出去,哪里肯再管我,我又不像你,还挂了个虚职,每月朝廷还能给些俸禄,我一个白身,又没什么本事考功名,总得给自己找份营生不是?”说罢又补充了一句,“这铺子看着是别人管着,可实际上却是王妃名下产业,你当我苏衡是谁家的伙计都愿意当吗?还不是冲着和你朋友一场。所以你淮南王府二公子以后也算是我的少东家,看在平日一起玩儿的份儿上,可得看顾看顾我,多多罩着一些啊!”
严唤锦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叫我罩着你?你瞧瞧我这面子现在还管用吗?你别说你没听到风声儿,我这辈子的脸面,都在那日德兴楼上给丢尽了。他娘的那帮京畿府的废物也忒不把我当回事,这么些天了,连个小娘们都找不到,当真气死我了。我这几日被父王关了禁闭,听说你在这儿,我和母亲央求了半天,才偷偷出得府来,一个下人都没带,这还不能叫父王知道,若不然又得罚我了。”
“原我还以为,只有我家老头子才最是偏心,什么事儿都向着大哥说话。如今看来,你和我境遇也差不了多少。”苏衡听到这儿突然有一种和严唤锦同病相怜的感觉来。他揽过严唤锦的肩膀,拍了拍说道:“德兴楼的事儿我听说了,平白无故飞来横祸,王爷怎么还舍得罚你?”
“哼,他哪里是将心思放在我受伤上面,他明明就是怪我自己在外面惹了事,怪我给他,给大哥丢了脸面。不过就是因为大哥是长子,是王府世子,所以父王才看重他,有时候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父王的亲儿子。就连小妹严蓉,在府上都比我要体面些。”严唤锦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苏衡之前说的话来,便又转身问他,“你刚才在那儿和那小子说的什么有好处?”
苏衡听他提起此事,忙说道:“你还别说,今天我得了一个物件,你回去之后把它交给王爷,肯定能在王爷面前得一份功劳。”说罢便将那包着锦帕的玉环拿了出来。
严唤锦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只说了句:“瞧着料子不错,可是看不出来历,又是半块残的,有什么用?”
苏衡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东西单拿出来,我也觉着只是料子不错,可是你看这明明就是个玉环,从中间劈成两半,上下部分还都有刻字。我爹生前和我说起过,说是先皇曾经给八个有爵位的皇子每人一枚玉环,上面刻着封号,下面刻着名讳。我和中山王世子是同窗,他以前没少拿他爹的玉环出来吹牛,所以我曾经见过类似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皇爷爷赏赐下来的玉环之一?”严唤锦问道,“不可能啊,先皇所赐怎么可能让它断掉呢?这不是大不敬吗?没人这么傻吧……”
“我的二公子啊,我的眼光你还信不过?我这本事要是称第二,在这京城里还没几个敢跳出来争第一。你就拿去交给王爷吧,错不了的。看着上下的字,再对照着那八个人的封号名讳,这个东西,是真是假咱先不说,只看着样式,就像是劼王余孽身上的东西。有了这个,若是王爷通过你给他的玉环将劼王余孽逮住了,那在今上面前也是大功一件啊!话又说回来,就算它是个假的,不是劼王旧物,你将它拿给王爷,也能显得你这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为王爷分忧呢,就凭这份态度,他也能对你好言几句,对你另眼相看一回吧。”
“这要是真的当然好,可要是个假的,另眼相看不敢说,到时候父王空欢喜一场,别到头来又得骂我一顿。”
苏衡见他实在是扶不上墙,便想了个其他的法子,对他说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先把这物件儿拿给王妃过过眼,再由她交给王爷,若是真的,王妃疼你,自然能在王爷面前给你美言几句,说些好话;若是个假的,那也没什么,王爷还能和王妃计较吗?”
严唤锦一拍巴掌,“这个主意好,我这就拿回去给母亲看看。若此次真能在父王面前长脸立功,我回头一定在梦断春水楼请你吃酒!”说罢,一抬腿出了屋子,风风火火的直接回了王府了。
那厢严二公子心里头欢喜自不必提,这边丢了玉环的骆南枫众人可是急的不行。不单骆南枫着急,就连庄子凯和陆少白两人心里也急得慌。不为别的,骆南枫不知这玉环的秘密,不知道其中利害,可庄、陆二人却是清楚的很。且不论庄子凯的一番推断是否是真的,这半块玉环要是落入有心人的手里,自己这些人免不了要惹下一身的麻烦。因此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在事情闹大之前,先将玉环给找到再说。
陆丹婷说起了在小饭馆吃饭的时候骆南枫被撞一事,少白基本料定,玉环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人偷走了。
“那该怎么办?”骆南枫问道,“我只记得那两个人比我矮一些,可长什么样子却是记不得了。”
陆少白思索了一番,说道:“若是偷儿偷了玉器之类的东西,多半不会留在自己身上,一定是找地方销货换银子。通常来说不过两个出处,一个是去当铺当个死当,另一个便是找个当地的蛇头转手卖出去。”
“那我们要去哪里找呢?”陆丹婷问。
“分头找吧。”庄子凯接言道,“无论是哪一头,我们现下怕是都不好大张旗鼓的去找。”
“我们为什么不去报案呢?”骆南枫不解,“正常来说,丢了贵重的东西,不是要去官府报案,让他们帮忙找会更好些吗?”
“不能报案!”庄子凯忙道。
“为什么?”
“这……”庄子凯现在不知道方不方便让骆南枫知道玉环的事,正想着,却是陆少白接道,“走官府的程序,你这玉环怕是更难找出来了。官府办事向来动作慢,动静却大,那涉事的要是听到风声,查起来就更麻烦了。”
骆南枫一听有理,“嗯,陆兄弟言之有理,那我们怎么个分头行动法呢?”
陆少白想了想说道:“骆兄便不要出面了,子凯去当铺问消息,我去会会那几个蛇头吧。”
庄子凯听后却是皱了皱眉,他知道陆少白毕竟是个女孩子,叫她一个人去和那些个混混痞子接触,他从心里头感觉别扭。因此说了句,“你先别忙着去,这些小偷若是能自己去当铺当掉,轻易不会去找蛇头,蛇头贪利,会扣下大部分的银子,偷儿未必愿意去。而且蛇头想要出手这些物件也多半是走当铺的路子。京城的当铺也就那么十几家,我先去问问,不出一天也能得着消息了。因此白白还是先等我回来吧,若是当铺没什么消息,我再陪你一起去找蛇头,毕竟那些人软硬不吃,很是难缠,你一人前去吃亏不说,怕是问不出什么来。”
少白点头,“那这样,我和你分头去当铺问吧,这样还能快一些。就以骆兄丢玉环那家小饭馆为界,你去东边,我往西边。之后我们就在饭馆门前见,你说如何?”
庄子凯眼珠转了转,冲着少白耳边一顿耳语,少白听后点了点头。
骆南枫一直没机会说话,此时急急说道:“为什么不要我出面?是我将东西弄丢了,本来已经够麻烦陆兄弟和庄兄弟,此时我更不能什么都不做。再说你让我就这么干等着,我也坐不住啊,所以还是让我跟着一起去找吧。”
丹婷也在一旁跃跃欲试,连连商量着说同去同去。
少白无法,只能想了个主意,对二人说,让他们再去一趟那个小饭馆,打听一下那两个小偷的藏身之处。又另外强调,实在不行,就只说丢了东西,至于丢了什么,千万不要说出来。
骆南枫虽不解为什么不许透露丢了些什么,可想到这其中必然有少白的道理,便点头同意了。他心里着急,听了少白嘱咐之后便和陆丹婷二人出了门,急慌慌的去了。
少白等二人出去之后,觉察到四处再无其他人了,想起刚才的耳语,便对庄子凯说道:“我还从未体会过易容的感觉,今日便有劳胜之为我设计一番了。”
庄子凯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忽然不怀好意的一笑,冲着陆少白说道:“其实白白根本不必易容,想要别人认不出来,只要恢复成女子装扮略施粉黛,再由我出手给你画眉点缀,保准谁都不敢想像,你会是那个乾山的璇玑公子陆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