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庆和楼的客房里,庄子凯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心里头藏着些扯不清的少男心思,却和谁也说不得,便索性披了一件外衫坐了起来半靠在床上发呆。
庄子凯今日白天的说辞其实并不是完全在拿陆少白寻开心。之所以这么说,其实真的想叫她知道,他心里头挺喜欢她的,可是他平日里跳脱不羁惯了,若是要让他正正经经的在只有两人在的时候表明心迹,一来他自己紧张放不开,二来他曾经的几次正正经经的试探都被少白当成了是‘正正经经的开玩笑’,再说的深了又怕太尴尬,更怕她被吓到从此就躲了自己。所以几次三番思来想去,他便只能如这般变着法的给少白递些话过去,暗地里指望着这迟钝的丫头有一天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他坐在那儿胡乱想了半天和少白少时在紫薇山上时候的往事,却是越想越精神,最后竟是连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此时外面静的很,时候很晚了,少白就在隔壁,想必早已经睡了。
就在庄子凯以为陆少白睡了的当口,却是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门响,听声音正是隔壁陆少白的房间。庄子凯连忙一掀被子,匆匆套上一件外衫便起身开了门,见陆少白衣冠整洁,发丝未乱,扶着门前回廊的木栏在那里神情严肃的四处张望,并不像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心下便有些奇怪。
“这么晚了,白白睡不着吗?”庄子凯上前问了句。
陆少白早就听到他出来,此时见他问,便回头说道:“不知为何,今晚上右眼跳个不停,心里头也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怎么你也没睡?”
庄子凯当然不会承认他是在那儿想她想的睡不着,因此少白相问,他便扯了个无赶紧要的谎,“晚间的茶喝的太多了些。”说完就看见少白还是站在那里左右张望,便随口问道,“怎么,白白发现有什么不妥吗?”
陆少白皱眉,“这倒不是,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夜安静的出奇。”
庄子凯也随着陆少白的目光看了一圈,最后实在是没看出什么异样,便对她说道:“许是最近没休息好的缘故吧,玉环的事也过了这么多天了,若是有事还会等到现在?再说了,我之前打听好了,这庆和楼里头本就没几个江湖人,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往来的商户,现在又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
陆少白点了点头,说了句,“也许是我想多了。”
此时外面再没有其他人,就只有庄子凯和陆少白两个人站在这回廊上。昏暗柔和的灯光照在少白的脸上,让庄子凯觉得,这时候若是能和少白并肩倚着栏杆回忆回忆过去,说上一些往事,那当真是再妙不过了。
可不知是陆少白的感觉太精准还是上天偏不想叫庄子凯如意,庄子凯看着陆少白的侧脸,酝酿半天刚起了个话头,说了句:“额,白白,还记得在紫薇山上你揍我那次吗……”
却不想话还没说完,陆少白便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还没等庄子凯反应过来,便一下子被陆少白拽着衣襟闪进了身后自己的房间,并将门虚掩了起来。
庄子凯被陆少白的一系列动作弄的心嘣嘣直跳,面上微红,心里头还有些小娇羞。刚才的白白拉着他的衣襟猛的将他拽进了屋,他本就是胡乱披上的外衫,此时被少白一拽,领口处开了大半,现在这么晚了,又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庄子凯往下想了想顿时觉得手心有些热的冒汗。此时他完全沉浸在自己乱七八糟的幻想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少白正趴在虚掩的门边,眼神锐利的看着外面。
少白的耳力惊人,更何况是在夜晚这么寂静的时候。所以当那一阵轻微而又急促的脚步声还在很远的时候,少白便觉得不对劲。脚步声很轻,就算是在如此寂静的夜里,那声音在少白听来也只是刚刚入耳,来人正是冲着自己这边过来的。于是少白当下的反应就是先和庄子凯进屋来看看情况。
庄子凯在那边脑补了半天,思绪拉回现实的时候才发现陆少白正顺着门缝向外面瞧些什么。他走到了近前刚想问,这时候却是一阵尖锐的破窗声,紧接着身边的陆少白一瞬间便推门冲了出去,在然后,隔壁骆南枫的房间就传来了兵刃相碰的打斗声。
这是出事了,庄子凯心道。此时也顾不上衣衫不整,顾不上没有易容,他担心少白的安危,于是提步紧随着也冲了过去。
骆南枫的房门从里面反锁着,陆少白在外面试了试并没有将门弄开,此时里面的刀剑碰撞的声音愈加紧凑,好像是来人察觉到有人赶过来,想加快速度免得人多了逃不脱一般,打斗的当口间或还传来了桌椅推倒的声音还有几声闷哼。
庄子凯也到了骆南枫门前,和陆少白一起合力撞了几次,终是将里面的门栓撞开了。骆南枫的房间没有点灯,里面一片漆黑,顺着外面回廊里的灯光可以看到两个人影正在左躲右闪的打斗。其中一人是只穿着中衣的骆南枫,另一人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纱,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贼人身材照骆南枫略矮一分,身手倒是敏捷,手上一柄三尺长剑正进攻着骆南枫的上三路。
许是来人趁骆南枫睡觉的时候出其不意,骆南枫右手臂上有一道剑伤,伤口颇深,留出的血将半个袖子都染红了。由于受伤的是用剑的右手,骆南枫此时出招有些不灵便,十分的招式此时只能发挥出半成,不过那黑衣人也并不好过,肩膀手臂还有右腰处都挂了彩。他功夫不及骆南枫,若不是偷袭根本不是骆南枫的对手,此时也是在强撑着,忽听得房门被人撞开,便知是来了帮手,当下一个虚招一晃,身子一纵,从窗子逃了。
陆少白见此那容得他就这么轻易逃掉,几个纵步便也从窗户的大洞处一下子跃了出去。庄子凯自是不肯叫陆少白一人犯险,见骆南枫也要跟着追出去,陆丹婷也跑了进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说了句:“骆兄受了伤,不要乱动,交给我们就好,婷丫头帮忙看顾一下。”说罢怕少白一人应付不来,也急着追了出去。
黑衣人今日本是奔着两个人来的,一个是骆南枫,另一个是陆丹婷。他本想先解决了一个再解决另一个,关外来的乡巴佬想必没什么可顾虑的。可他显然是低估了骆南枫的本事,没想到在偷袭的情况下自己竟然还不是对手,心下暗道大意轻敌,又怪下单子的那人说的不准,心里头已是恨极。只是他已经受伤,后面几人又追的紧,他需得拿出保命的法子出来,若是被擒住,即便是他们不杀,自己这条命也等于没了。因此即便是受了伤,脚下却也一丝也不敢怠慢。
陆少白腿上功夫俊的很,再加之那贼人已然受伤,所以不出多一会儿,陆少白已然到了贼人身后,一个惊鸿踏水,提起身来用脚尖在那黑衣人肩膀上一点,紧接着一个燕步越过,回身拔出腰间的软剑直指对方咽喉,逼得那人不得不停了下来。此时后面的庄子凯和也赶到了,几步走到了黑衣人身前,和陆少白并肩而站,说了句:“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家待着,跑到这里动刀动枪,真是不乖。还不快将头巾摘了,好叫小爷看看是何等人物。”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为何要对骆兄下手?”陆少白用剑逼的近了些问道,“说!”
黑衣人并不答话,眼神机警的看着陆少白和庄子凯二人,趁着陆少白话音刚落,他将身子忽的一闪,错开了陆少白的剑锋,同时左手突然向前一带,显然是要发射暗器。陆少白刚要闪身,只见庄子凯眼神一凛,右手的指尖仿佛动了一下,“乒乒乓乓”几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七八枚暗器掉落在几人中间的空地上。
“你是谁!”黑衣人显然没想到能够二次失手,这么近的距离发射暗器,他从没有失手过,这次竟然全都被这个年轻人一瞬间打落在地,他究竟是谁?
庄子凯听了之后笑了起来:“小爷先问你的,你都不说,小爷凭什么告诉你?”
此时黑衣人已见识到庄子凯的本事,因此此时一动也未敢再动,生怕眼前这个人再打出暗器的时候是冲着自己的脉门而来。
陆少白眼神扫过地上被打落的暗器,又看了看他握剑的手,心中微微一合计,再抬眼时已是笃定许多。她见黑衣人仍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说道:“你不说,那我便猜上一猜。你一身黑衣,目标明确的直奔骆兄房间,显然是有备而来。骆兄初到此地,在京城一直和我们同行,一路上并无和人结怨的可能,所以你要么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么是为着他身上的东西而来”
有庄子凯在,陆少白便省了力气将软剑收回腰间,上前几步,走到了刚刚庄子凯打落暗器的地方,从袖中拿出一方白巾裹了手,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一枚铁质暗器。这枚暗器呈三尖刺模样,薄薄的一片却是重量不轻,可以看出外面是铜铸的,只不过颜色上却是黑中泛蓝,可见是淬了毒。这暗器的上面正中间的地方刚好插着庄子凯的独门暗器无影飞星镖。
陆少白将无影飞星镖从黑衣人的暗器上拿掉,将那淬了毒的暗器放在鼻下轻嗅了一番,笑了笑之后慢条斯理的说道:“果然如此。”
“白白知道这是谁了?”庄子凯见陆少白神情笃定,心知她已经知道这人的身份了。
陆少白点了点头,随即对黑衣人说道:“这暗器是淬了毒的,可依刚才少白所见,阁下掷暗器的时候却是直接将暗器拿在手中,可见对此毒毫不畏惧,如此说来阁下若不是早已服过解毒的药品,就是对此毒早已免疫。”
庄子凯听后,便看见眼前的黑衣人不自觉的将刚刚掷镖手藏在了身后,他怕这人再次出手伤了少白,便也将右手隐进了袖摆之内,眼睛更是紧盯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
“阁下想必是怕我看到你的指尖吧?可惜,陆某眼神一向好得很。”陆少白显然也看到了黑衣人的小动作,只见她不慌不忙的继续说道,“阁下指尖泛黑,但整个手掌却颜色如常,显然是长时间用手指捏捡碰触‘噬魂散’的缘故,只不过你对药物的把握算是准确,若能佐以相应内功将全部毒素逼至手指,就可以只是微微改变了指尖颜色,不至于毒发危及自身。这是蜀中轩辕氏的家传功夫,可偏偏轩辕氏子息不显,传承至今也只得两人而已。刚刚陆某就在想,阁下明明并不精于剑道,暗器功夫也只能算是中乘,如今虽少了令兄在旁帮衬,可若是想取骆兄的性命,为何不用本门的功夫噬魂手,反而舍近而求远呢?可刚刚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大致猜测一番,阁下的功夫,怕是被废掉过一次吧。”
“等等等等,这噬魂散我倒是听人提起过。”庄子凯听陆少白提到噬魂散还有噬魂手,便好似想到了些什么,说道:“这噬魂散说是曾经修罗殿杀手榜上排名第三的杀手轩辕豪和轩辕圣兄弟所制,其解药颇为难调,这兄弟两个以此毒练成噬魂手,曾经所向披靡,少有对手。可是就在十年前,修罗殿的杀手榜有一次非常大的调整,有传闻说这轩辕兄弟在同门较量的时候失了手,还有传闻说是这两人是执行刺杀任务的时候不小心中了暗算被人给杀了,总之那轩辕兄弟的名头便再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如今的第三杀手也变成了现在的慕容三娘。随着这两人的失踪,噬魂散和噬魂手也就再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白白如此说,难道这人就是轩辕圣?”
陆少白听了庄子凯的话并不忙着回答,反问那黑衣人说道:“我猜的没错吧,轩辕先生?”
这黑衣人听到这里方才出了声,冲着陆少白冷冷的说了句:“早就听闻璇玑公子陆少白慧眼如炬,心思机敏,料事如神,果然名不虚传。既如此……”说罢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狠厉,紧接着突然手一抬,洒出一包药粉出来。
陆少白见轩辕圣要逃,又怕药粉有毒,连忙示意庄子凯屏住呼吸,同时快速的用手一指,正是轩辕圣逃走的方向。庄子凯和陆少白之间十分默契,陆少白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便心领神会,当下抬手向前一抖,十几枚无影飞星镖已然出手。
之前在庄子凯出手打落自己的暗器的时候,轩辕圣就知道自己不是二人的对手,现在任务失败,自己即便侥幸逃脱二人的手心,待到回去之后,这条命怕是也要交代了。他是个惜命的人,心里头这般念头闪过,便起了不回去复命的心思,即便上面的人知道了饶不了他,也还能够多活那么几日,总好过回去受死。因此他对二人扬了毒粉之后,便想着趁这个当口先逃了再说,却不想他刚刚转身没几步,便感到两腿膝窝处锥心般的疼痛,他猛的一个趔趄就跪倒在地,腿上插着的正是陆少白身边的这个男子所掷的暗器。所幸这人只是不想自己跑掉,所以用力并不是很足,若是伤口再深上半寸,他这两条腿,怕是要废了。
轩辕圣艰难的转过身,此时陆少白二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的轻功快不过我的暗器,若想活命,就快些交代了吧。谁派你来的?”庄子凯手上把玩着没有抛出去的暗器,漫不经心的问道。
轩辕圣没有出声,倒是陆少白说了话:“他不会说的。”
“哦?你这么笃定?”庄子凯不信,“难道说他说出来会死的很惨?”
“因为他是修罗殿的人。”陆少白说道,“修罗殿的手段残忍,恐怕不是你我比得了的。因此他知道,若是告诉了我们,所付的代价恐怕比我们杀了他还要大。所以他不会说的。”
“那怎么办?问又问不出,就这么放了他吗?”
陆少白看了看强忍着剧痛的轩辕圣,转身对庄子凯说道:“还记得你之前猜测有关轩辕圣传闻的那番话吗?”
“记得啊,怎么了?”
“你说的没错,轩辕圣和其兄轩辕豪在十年之前曾经位列修罗殿十二杀手之三,也曾是闻其名而色变的江湖人物,尤其是我们面前的这位轩辕圣,他的噬魂手还更胜其兄一筹,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感情自是深厚,因此配合起来十分的默契。两人又都是功夫矫健的人物,若是合力出手,几乎少有人敌。可就在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令轩辕豪和轩辕圣二人反目成仇……”
陆少白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抱膝在地的轩辕圣,继续说道,“至于事情的原因,想必轩辕先生也不想再重新听我复述一次,我也不想费那个口舌,我知道我说这些和此事完全没有关系,不过我也知道,轩辕先生苟活至今,所求的不过是找令兄报仇罢了。之所以说这些只不过想叫轩辕先生好好的想一想,即便你今日不说,替你上面的人守住秘密,回去一样是活不成。你若不想死,倒不如将你知道的说出来,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让你回去交差也说不定。”
轩辕圣一声冷笑,“你别以为知道我的一些往事就可以把话从我嘴里套出来,我还没那么傻。”
陆少白耸了耸肩,声调却是有些不耐烦,“我只是好心提醒轩辕先生,你只有留着这条命,才能有机会找轩辕豪报仇。若是为了不相干的人搭了这条命进去,只怕到时候令兄知道了,只会更笑你是个傻子。”
轩辕豪是轩辕圣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听陆少白三番五次的提起,轩辕圣的心里便有些动摇了。他此时双腿已近麻木,那飞星镖里怕是涂有麻醉散,只是伤口处的剧痛依旧,此时他的额头已经沁满了汗珠。
轩辕圣咬了咬牙,终于是决定将事情告诉陆少白,他不想死,他还想留着这条命找轩辕豪算账。
“好,我说。要杀他的人是……”陆少白和庄子凯二人都紧盯着轩辕圣,正当轩辕圣要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的时候,突然睁大了眼睛,直直的向后倒去。陆少白顿觉不妙,立刻抬眼向轩辕圣的身后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动静。
“轩辕圣!”庄子凯上前一步稳住了轩辕圣的身形,同时探了探他的鼻息,之后冲少白说了句:“死了。”
陆少白看了看想轩辕圣的身后,没有看到任何的暗器之类。轩辕圣无端死了,却不应是自杀,定是有人见他想说出真相,所以才出手将他害死。只是现在这条线索已经断了,二人只好先将尸体带回客栈检查一下,看看能否查出什么线索,好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已经盯上了骆南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