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白几人一连在庆和楼里头窝了数日,一直没听到外面有什么风声。再加上庄子凯在一旁将严唤锦说成了个傻瓜,心里头也稍稍放下心来。
虽然现在玉环的来历有些消息了,可是除非找到另外的一半,所有猜测还仅仅是猜测,而现在来看,为了避免麻烦,目前暂时却是不能再深查下去了,所以陆少白想着从锦帕上下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其他有用的线索。
锦帕的料子质地柔滑,绣工也颇为精湛。只是陆少白所认识的人中,没有人能像庄子凯对玉的了解那样熟悉绣品,所以想查这帕子的来历却是不太容易。现在看来,也只能去那些比较大的绸缎庄里问问看。
也许女人对绸缎布匹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因此陆少白提出去绸缎庄走走的时候,陆丹婷表现出比剩下两个男人更加强烈的兴趣,显然这些天在庆和楼里不出去,着实将她闷坏了。陆丹婷要去,骆南枫自然是跟着,更何况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事情。庄子凯见三人都要去,想着自己独自留在客栈里也没什么意思,便换了个容貌,随着三人一起出了门。
几个人一同下了楼,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青衣男子正在和掌柜的说着什么,那二人在少白几个走过的时候还特意往这边看了一眼。不过他们并没有留意,直接出去了。
待几人走远,那掌柜的见青衣男子的眼光也顺着几人离开的方向,便和他说道:“看见刚才那几个人了吗?走在后面的那个男的就是前一阵子住进来的那个西凉装扮的男子,只不过近几日他倒是一直换了大齐的衣衫,至于是不是您要找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他们四个是一起的吗?”青衣男子问道。
掌柜的捏了捏下巴想了想犹豫说道:“他和那个姑娘还有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公子是一起的,至于那位公子身边的那个男的……”掌柜的说道这里挠了挠头,不确定的说了句,“之前好像没见过,许不是店里的客人。”
“璇玑公子也感兴趣吗?”青衣男子低声说了一句之后嘴角一挑,从袖袋中取了几两银子出来递给那掌柜的,说了句:“给我挑一间离他们最近的房间。”
“可离他们最近的隔壁已经住了人了,要不客官您看,还有一个房间也是顶好的……”
“那就让他们隔壁的人换个住处好了。”青衣男子打断了掌柜的话,又从袖袋中拿出了二十两放在了掌柜的手中,“剩下多少都归你,我今天就要住进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掌柜的颠了颠手中的银子,给了青衣男子一个笑脸说道:“您放心,客官,一顿饭的功夫,保管给您办好。”
骆南枫此时尚不知隔壁多了位对自己感兴趣的邻居,他现在正和少白丹婷庄子凯一起,走在去京城最大的一家绸缎庄——锦绣阁的路上。
“我曾听家母说起过,锦绣阁是京城最大的一家绸缎庄,也算是个几十年的老招牌了。里面的绣品最新最全,用的也都是上等的好料子,样式颇为精美,在京城的贵夫人和官小姐中声誉极佳,但凡有些家资的女子都喜欢到这里来选些样子做几身漂亮衣裳。”
“是吗?那我们今天过去查案的同时,是不是也可以买些料子回去?”陆丹婷听哥哥说起,心里头便痒痒的开始琢磨着买上个几匹了。
庄子凯听了陆丹婷这话,不知是怎么想的,眼神斜斜的看着陆少白这边,说了句:“果然正常些的小姑娘在这个年龄都是对漂亮衣服感兴趣的。”
陆少白继承了陆园的家业,因此还算有些家底,对妹妹的合理要求自然会满足。她并未理会庄子凯意有所指的调侃,只提醒妹妹说道:“到时候你也别光顾着给自己挑,也选一些料子等到时候带回乾山去,也给母亲、姨娘还有少玄添几套新衣。”
陆丹婷忙不迭点头,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哥哥你也应该给自己选几匹料子,就算你素来喜欢白色,可也不能一年到头就只那么几件,你不觉着,我们看着都替你单调呢。”
“就是就是。”庄子凯在一旁附和道,“你瞧瞧,不单我说吧,连你妹妹都看不下去了。”
“还有骆大哥也选几匹,要按哥哥的说法,这锦绣阁里面的料子可是不可多得,你在西凉肯定是见的不多。”
骆南枫听了陆丹婷的话一时颇有些羞赧,说道:“这般有名的地方,里面的料子不会贵的吓人吧?我在西凉的时候和养父跑的都是粗布生意,没有经手过大齐丝绸,可是我曾听一个跑边贸的人说过,一匹大齐的丝绸料子的价格在西凉都可以买下几十匹好骆驼了。”
陆少白听得此话笑着说道:“东西贵倒是贵的,不过却不像骆兄的那般吓人。骆兄说的价格恐怕是这丝绸在西凉是个稀罕物,因此物以稀为贵,不过在京城这个地方骆兄却不必有这般顾虑。”
“若是这般还好,要是真按西凉的价格,我可是连那锦绣阁的门都不敢进了。”骆南枫拍拍心脏,说道,“不过说到底,不过是做衣服的料子,怎么可能卖的这么贵?”
陆少白解释道:“其实价格贵主要是因为,锦绣阁里面的绣娘全都是老板从各地花高价专门请来的圣手,经过层层筛选考核才能留下。有资格在这里面做活儿的绣娘,一人一月的月钱有时候就能抵得上普通人家半年的花用,因此锦绣阁可以说是有些手艺的绣娘梦寐以求的地方。到底是商人逐利,这东家舍得在绣娘身上下本钱,却不会让自己没有赚头,因此卖出的绸缎布匹自然也是高价。不过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他们看中的自然还是锦绣阁的口碑和它在同行中的地位。在锦绣阁刚刚成名的时候,很多达官贵人都以拥有一套锦绣阁的丝绸成衣为荣。听说早些年有一段时间,这里还因为要货的人太多,绣娘们忙不过来而将活计私下里转手让给一些有手艺的落魄女子来贴补生计,但是后来被主事的发现了便再没有此类事情的发生。”
“看来陆兄弟对锦绣阁还颇为熟悉。”骆南枫哈哈笑道,“可是与他家东家熟识?若是熟识,不知道咱们去了提你的名字,那掌柜的会不会在价钱上给咱们打个折扣。”
陆少白听骆南枫这么说也是一笑,“这个骆兄倒是猜错了,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家母未出阁之时,曾经在京城的圣明书院读了几年女学,那时这锦绣阁便已是名噪一时,那些丝绸料子的花色和样式她都颇为喜爱,又与当时的一位绣娘相熟,因此知道的便多了些。我在乾山时听她偶然提起过,便记得了。”
骆南枫听罢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丹婷姑娘还真要好好给陆夫人选些个当下时兴的料子了,也好让她老人家找到当年的感觉。”
四人一路走一路聊一直到锦绣阁的门口,这的确是个大店面,位置也好,门脸装潢的也十分气派。许是锦绣阁在京城十分的有名,慕名而来的人多了,在这锦绣阁的周边就衍生出很多的店面专门的裁制衣服,只需要客人将布匹交给店里的伙计登记,再签订了样式和取货时间,等到约定的日子到了,直接叫个人过来取便可,十分的方便快捷,倒是为客人剩下了许多麻烦。
几人还未进店,便有眼尖的小伙计看到了,小跑着过来将他们引了进去,热络着说道:“几位客官快里面请,各位瞧着眼生,许是第一次来我们锦绣阁吧,咱们这儿可是京城第一大的绸缎庄,但凡是您说的上的说不上的料子,在咱们这儿都能找到。”说罢便将四人带到了正堂的桌前坐下,笑着说了句:“几位客官慢慢看,若是有看好的,叫小的一声便可。”
进到里面陆丹婷才发现,这个锦绣阁虽是卖绸缎的,可里面的装修却不似那种柜台上堆满布匹的传统绸缎庄,里面的构造反倒像是茶馆一样,在半靠近门口的地方是掌柜的柜台,而中间每隔一段距离就是一个方桌,配着四个圆墩墩的藤椅,看上去便十分的舒适。每张方桌上都放了几大本装订成册的绸缎样本,这些样本有大有小,翻开一看,在样品的角落都绣上了编号和价钱,各种花色手感还有绣工都一目了然。
陆丹婷小姑娘心性,这绸缎样本刚一上手便爱的不行,趁着小伙计过去招呼别的客人的当口,便拉着陆少白的衣袖摇了摇,“哥,这几个本子我们买一份回去吧,我好喜欢……”
不单是陆丹婷,就连少白自己对这种设计也十分喜欢,当下也没有犹豫便同意了妹妹的请求,答应她一会儿办完事情和掌柜的说说看,能不能买一套回去。
现在这个时候店里面正忙,小伙计跑前跑后招呼这个,应答那个,掌柜的在前面也没闲着,一直在算着账。少白见现下也不是说事情的好时机,便也先不去想案子,几个人坐在桌前认认真真的选起料子来。
陆丹婷拽着自家兄长还有骆南枫叽叽喳喳的选了好半天,最后觉得那个样品本子上的花色都十分好看,因此挑着挑着就挑花了眼,感觉舍了哪个都舍不得。庄子凯见陆少白也难得的在那里挑的精心,心下寻思这傻丫头可算是有了些女孩子的自觉,于是决定过会儿再多弄一套这种样本,私下里直接送到她在陆园的疏影轩。毕竟他了解陆少白的心思,这丫头女扮男装及其谨慎,就算是再喜欢,也不会真正的在其他人面前表露出来的。
陆少白并不知道庄子凯的打算,她只是看妹妹实在是难以选择,最后还是她自己做了决定,叫了伙计过来,按照家里人喜欢的花色样式,各定了几种,算起来也能有二十几匹。
那伙计见他们选的多,便知道这是位大主顾,因此心里头的高兴写在脸上,当下便喜滋滋的说了句:“得嘞,客官您先随小的移步,到掌柜的那儿按照单子付了账款,之后再稍等片刻就给您把东西分类包好。”
陆少白正要起身,却被庄子凯扣着肩膀按了下去,说了句:“我许久没去乾山拜会陆伯母了,之前还在发愁带些什么礼物过去,现下正好,省得我再想了,白白就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吧。还有骆兄,你也别起身了,就当是送骆兄的礼物了。”说罢便跟着伙计往掌柜的那里去。
还没走两步,就被骆南枫从后面拉住,说了句“这怎么行,我又不是没钱付账,怎么好让庄兄弟破费。”
陆少白却是坐在那里笑着从旁劝道:“骆兄不必管他,他若想请客谁都拦不住,你也不用觉着是欠了人情,若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我教你一个法子,改日你出去寻一块上等好玉送他作为回礼便是。”
“看来最知我者,果然还是白白啊。”庄子凯听后哈哈一笑,之后冲着骆南枫说道,“就这么说定了,骆兄别和我抢了。”
实在是不习惯这般拉扯客套,骆南枫只得作罢,让庄子凯去前面付了账,他们三个坐在那里等着。只见庄子凯付了钱之后不知和掌柜的说了些什么,之后便回过头来招手将骆南枫叫了过去。
骆南枫不明所以的过去,陆少白也跟了过来。见骆南枫过来了,庄子凯便让他将那块锦帕拿出来给掌柜的瞧瞧。
骆南枫在怀里翻了翻,直接将锦帕拿了出来,玉环还留在身上并没让掌柜的瞧见。掌柜的接过锦帕翻来覆去瞧了瞧问道:“看着不像是新的,上了年头了吧?”
骆南枫说了句:“掌柜的好眼力,少说也有二十四五年了。”
掌柜的将锦帕拿到近前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纹路还有角落处的刺绣,琢磨了一番说道:“你们还真算是问对地方了。虽说这上面的刺绣我说不大好,不过这帕子本身的底料,的确是很像我们锦绣阁出的料子,但是款式却是三十年前的款式。那时候我们锦绣阁的一个绣工自创的这种回纹织锦法,这种织锦法比较复杂,单凭织锦机梭是弄不好的,大部分还得靠手工织就,因此耗时较长,大多是那个绣工闲暇时织就,数量也少,总共也不过几匹,都是裁成了这种锦帕来卖,只我们锦绣阁一家有,别处怕是找不到的,就算是我们也有十多年没再卖过了。怎么,你们是想定制吗?”
“不,只是有些事情想要了解,想着锦绣阁是老店,里面不论是掌柜还是绣工都见多识广,因此想烦请掌柜帮忙的过过眼,看能不能查出这锦帕的出处。”陆少白说道。
她这话说的好听,无形之中便给那掌柜的戴了几顶高帽子,让他面子上有光,听在心里头顿觉十分熨帖得意。
“原来是这样。”那掌柜捻了捻胡须说道:“您是大主顾,有事相问在下自然愿意帮忙,但其实说起来我担当这锦绣阁的掌柜也不过十余年,原来的掌柜是我父亲,我也是听他偶尔提起过才认的出一些。若是客人真想知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愿闻其详。”
“我们锦绣阁在二十多年前还不像现在规模这么大,规矩也没这么多,当时的绣娘做工忙不过来的时候,私下里还收过一阵子私货,就是接了客人的单子将伙计转卖出去,交给那些外面手艺好的人去做,自己收个差价。她们都是些内行人,这方面的消息比较灵通,自然知道外面谁的手艺好谁的手艺差一些,什么帕子是谁绣的她们一搭眼便能知道个大概。现在我们这里还有一位孙绣娘便是在这里做了三十几年的老绣娘,想必见过一些别人的手艺,认得您手上的锦帕也未可知,只不过不太凑巧,前日里她儿子托乡人给她来了信儿,说是她得了个孙子,所以她便请了假回乡下去了,少说也得等上半个月才能回来。不若客官将您下榻的地方告诉我,等那孙绣娘回来,我叫伙计告诉您一声?”
“如此真是多谢掌柜了。”骆南枫几人连连说道。
“区区小事,区区小事。”掌柜的高姿态的摆了摆手,这时候刚才出去安排的小伙计已经将几人要的料子分别包好,和人一起带了过来,另外将手上的两包东西分别交给了陆丹婷还有庄子凯,说了句,“这是您二位要的绸缎样本,若是以后还有什么想买但是不方便拿的,只需托人将地址还有编号告诉小的,小的便可让人将东西送到府上,也省了客官的时间。”
少白等人和那掌柜的又随意聊了几句便拿着东西从锦绣阁出来了。陆丹婷一边走一边还在那里爱不释手的翻着那个绸缎本子,走着走着突然转念一想,便抬头问庄子凯道:“庄大哥,你也喜欢这东西吗?”
庄子凯眼睛扫了一眼陆少白,见她没往他这里看过来,便晃了晃手中的包裹故作神秘的说道:“这个嘛,我是拿来送人的。”
庄子凯的话音未落,陆丹婷便长长的“哦~~~”了一声,说道:“我懂我懂,是送给庄大哥喜欢的女孩子吧?”
庄子凯听了陆丹婷的话嘴角不受控制的一挑,对于陆丹婷的问题却并没有回答,只是一抬眼便看见陆少白也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当下便又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思,清了清嗓子说道:“想知道?”
陆丹婷在一旁狂点头,骆南枫也表示很有兴趣。
“这个女孩子啊,哎呀说来巧了,也姓陆。”庄子凯这话说完,就看见走在身边的陆少白突然站住了,表情无奈的看着自己,那样子就像是在说:胜之,别闹了……
“啊?真的啊?这么巧!陆姓在我们乾山是大姓,庄大哥喜欢的人不会也是乾山人吧?!”陆丹婷显然是被庄子凯的话激起了八卦之心,“她叫什么啊?长的很漂亮吧?”
“对啊!就是乾山人啊,要不怎么说巧呢!”庄子凯也不理会陆少白这幅表情,继续眉飞色舞的说道:“她嘛,叫陆砚溪,长的那叫一个漂……哎呦!”
陆少白哪里还能等到他说完,一个没忍住便抬起一脚便踹了过去。庄子凯一边揉着腰一边将刚才没出口的那句说完:“漂亮,就是厉害了些。”
陆丹婷正听的仔细,却见平日里十分老成持重、温文尔雅的大哥竟然在大街上当众将庄子凯给踹了,踹了?踹了!故而小姑娘惊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眨巴眨巴眼睛问了句:“哥,你踹庄大哥干嘛?”
骆南枫也十分不解,因此俩人便都直直的看着陆少白。陆少白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候刚被踹飞的庄子凯又蹭了过来,嬉皮笑脸的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白白踹我,那是因为吃醋!因为白白自己心里头也喜欢陆砚溪,所以见我也喜欢,她便醋了!哈哈,让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吧白白?哎呀劝你一句,放弃吧,相当年我和砚溪,那可是巴拉巴拉巴拉……”
陆少白见庄子凯满嘴胡诌,唬的陆丹婷和骆南枫一愣一愣的,而自己又不知怎么解释,所以无奈之下只能扶额了。
可这样的动作在陆丹婷看来,却是庄子凯提到了陆少白的伤心事,不说话便是默认了,现在故作淡定其实心里指不定多伤心。又回想在昊州的时候,佳期表姐那么示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哥哥他都还是没什么表示,原本她还以为是兄长不擅于谈感情,不知道怎么和女孩子打交道,却原来是心里一直有人了,有人了啊!
她想到这里,又为自家兄长愁了起来,听刚刚庄大哥的说辞,那个砚溪姑娘很明显就是更中意庄大哥,自家大哥对感情又是个温吞的,看来他对砚溪姑娘的感情也只能是深深的藏在心里了。可怜的大哥……
陆丹婷已经在心里为她家大哥掬了一把同情之泪,而同行的骆南枫心里却是想着:这庄兄弟和陆兄弟两个之间原来是情敌啊!情敌之间还能相处的这般融洽和谐,两人当真都是心胸宽阔的磊落坦荡之人,尤其是陆兄弟,胸襟气魄更是让人心悦诚服。
陆少白耳边都是庄子凯的嗡嗡嗡,再加上余光里飘来的陆丹婷同情的眼神以及骆南枫奇怪的目光,她现在只想着赶紧回客栈去,也好清清脑子,却不知她这么想的同时,庆和楼里也有人在将他们的房间一一打探了个遍,之后便盼着他们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