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白不得不承认,夜枭的心思细腻,选的这个礼物极对自己的心思。
自从上次在京城客栈里,自己的那柄贴身软剑被修罗殿的杀手斩断之后,陆少白就再也没有找到一柄趁手的兵刃。而眼前木牍里的这一把,,样子看上去十分古朴,拿在手上分量刚刚好。最重要的,它也是一柄软剑。
陆少白弹了弹剑身,又试了试韧度,仔细看了看剑锷和剑锋,发现这柄剑堪称完美,较之前被斩断的那柄,还要高出一个档次。
陆少白有些舍不得放手了。忽的,她发现在剑锷下极不显眼的位置,有一个用黑玄铁镀上去的“叶”字,这让她不免有些诧异。她抬头有些不敢确定的问夜枭道:“这剑难道是……叶清风的遗作?!”
“看来送你是送对人了,你倒还算识货,竟也能认出叶清风铸的剑。”夜枭挑了挑眉,“此剑名叫蝉翼,剑身轻薄,柔如蝉翼,的确是叶清风的遗作之一。”
“叶清风不仅为一名著名剑客,而且他铸剑天下闻名。我也是曾听师父提起过,说当年叶清风铸的剑是有价无市,千金也难求。只可惜他在二十年前无辜枉死家中,至今悬案未决,自那时起,叶氏剑也就绝了种了。”陆少白说到此处不免有些感慨,“想不到阿箫还有如此能耐,竟也能寻得这无价之宝,当真是与此剑有缘。不过这般贵重的礼物,你就这么轻易的送与了我,难道不觉得心疼吗?”
陆少白很少有如此珍爱一件器物的时候,她虽知夜枭的礼物从来都不是好拿的,然而面对叶清风的剑,却是很难不动心。
夜枭听了微微一笑,“我又不是个使剑的,此剑于我,只是个念想,并无实用,所以在我手里恐怕会埋没了此剑。我所熟知的人当中用软剑者甚少,我夜枭看得上眼的用剑之人也就只少白你一人而已。所以此剑赠与少白你,才是最合适不过。”
陆少白对蝉翼剑珍爱的样子取悦了夜枭,“况且之前少白的佩剑也的确是修罗殿的人所断,我此番赠剑,你权当是我聊表歉意。所以你不必有所顾虑。”
“既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收下了。”陆少白将蝉翼重新放置在腰间的暗鞘中,发现就连大小,都是刚刚好。
“要我说,此剑应是与少白你有缘才是。我不过借花献佛而已。”夜枭见陆少白不矫情的收了他的礼,自是心情大好。而陆少白此时却想着,自己不能白白的手下夜枭的蝉翼剑,待到回乾山之后,还要仔细认真的准备一份厚礼送回去。她不想因此而欠夜枭的人情。只不过蝉翼剑的价值陆少白自是知晓,想要在乾山寻一个与其相差不多的回礼,还真是需要费些心思。
陆少白坐在马车里头想着回礼的事,却不想骑马走在外面的夜枭忽的起了逗弄的心思,嘴角一挑冲着窗边的陆少白以只有二人能闻的声音说了句:“既然少白你收了此剑,那我便再告诉你一件私密事。”
“什么?”
“其实,这蝉翼剑,我原本是想当做聘礼送给我未来娘子的呢……”夜枭说罢,也不待陆少白有所反应,便抬手甩了一记响鞭,策马跑开了。只留陆少白一人在马车里,言讷于口,有话说不出。
陆少白一行人的速度不算慢,可由于在出城的时候耽搁了些时间,所以在太阳落山之前并没有赶到先前计划的客栈落脚。
陆丹婷在马车里坐了一天,身子上乏得很。她不像是另外三个,可以时不时的到外面来骑骑马,松散松散。她一个女孩子,现在还有夜枭和他们一起,陆少白便没有应允她骑马随行的要求,只叫她乖乖待在马车里。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预先设想的客栈还远的很,不得已,几人商议之后,也只能露宿荒野,在马车上对付一晚了。
这种情况骆南枫和夜枭自然是什么问题都没有,陆丹婷是女孩子自然要睡在自己的马车上,外面有人守着也无甚大碍。本来陆少白在游历的时候也曾和庄子凯有过夜宿荒野的经历,照理说此事与她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可今日却是不同,陆少白坐在马车里,感觉事情有些难办了。
陆家的车队已经找好了一块空旷的地方休整,一边临着官道,另一边不远处有初春新融的溪水。陆丹婷由骆南枫扶着下了马车,夜枭也下了马,将坐骑的鞍辔解下,任由着它在那儿撒欢闲逛。
“诶?哥哥呢?怎么还不下车来?”
陆丹婷左看右看没见着陆少白,便小跑到她的马车前,掀了帘子看看自家兄长在做些什么。却只见陆少白坐在车里像是入定了一般,眉头紧锁,脸色还有些不大好。
“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陆丹婷见状连忙问道。骆南枫和夜枭听到声音也都围了过来看向车里。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你们,先出去吧。我在车里歇一歇。”陆少白不知怎么有些眼神闪烁,一边说着,脸色还泛起一丝微红。陆丹婷从没见过自家兄长这般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呵……”夜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笑出了声来,惹得陆丹婷有些不高兴,“夜枭大哥你怎么这样!我哥哥这么难受,你还笑得出声!”说罢又转身对陆少白关切的说道,“哥,要不要我去拿些药过来?”
“不用不用,你们,你们先出去休息吧,我过会儿就好了,不用担心,真的。”陆少白这句话说的很快,陆丹婷还要再问,却被夜枭拦了住。
“你们先去休息吧,你哥哥的毛病,此时只有我知道如何治愈。”夜枭嘴角微抿,有些想笑又要努力忍住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陆丹婷和骆南枫二人推至一边,自己则回到了马车旁。见二人还有凑过来的意思,便回头板着脸说了句:“我施药是不外传的,若你们看着,我便不能治了。”
二人听了,这才不情愿的,一步一回头的各自休息去了。
陆少白从出生之日起,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窘迫过。她先前心里头一直惦记着案子的事,竟是忘记了,自己的葵水恰恰就在这两天。
今日在马车里坐的乏了,就骑了马在外面跑了一阵子,再回到车里时就感觉下腹一阵酸胀,顿时就在心中暗道了一句“不好!”
若在平日里,每逢葵水将至,她都会提前准备好相应的东西随身带着,找个无人的时候便自己换了,再将脏物烧了了事。可今日却没有按时到达客栈,一切都变得不方便起来。恰恰今天又是头一天,她一时间难受的紧,又窘迫的很。虽说之前在荒郊野林处休整的时候,偷偷的跑到背人处将东西用上了,可现下这种情况,哪里有地方可以换掉!
陆少白心里头不由得生起一股子脾气,尤其是再对上夜枭那副笑的了然的面孔的时候,心里头更是别扭的紧。
“你笑什么!”陆少白有些有气无力的嗔道。
夜枭没答话,只是仍笑着,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来,给陆少白递了过去。“呐,试试这个吧,权且当做应急。”说罢又返回去,从自己的行李中去了个水囊出来拿给了少白,低头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虽说不是热水,但是这皮水囊里的水是中午休整的时候烧好新灌上的。我这皮水囊还算保温,放在外面,被太阳晒了一天,总不会太凉。你喝的时候在口里含一会儿在咽下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少白也清楚,自己的秘密在夜枭眼中根本就如同虚设,只是他这么直白的点出来,多少还是会让陆少白心里头尴尬别扭的紧。而且他可是修罗殿的夜枭,上一次自己就只是沾染了他身上的毒香,在吃了解药的情况下还昏迷了半晌。现下这药摆在眼前,不吃,事情尴尬;可若听他所言服下,自己却拿不准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副作用。
夜枭见陆少白接过了水囊,却迟迟不肯打开那个瓷瓶,稍微一想便知她心中顾虑,当即说道,“这药虽不是专门为此种情况而制,但好歹能暂时止血。而且你放心,这药是平日里为我自己内伤止血用的,没加料,而且对女人无碍,你放心用吧。”说到这里怕陆少白不信,他自己先从瓷瓶中取出一丸放在口中,度了些水咽了下去。
陆少白见他自己吃了,半晌无碍,这才将瓷瓶接了过来,将药倒在手中。又放在鼻下闻了一闻,确认并无不妥,这才吃了。
夜枭看着陆少白吃了药,又转身出去,从行囊中取了一个香囊出来,挂在了陆少白马车的窗角,多说了句,“这里面是凝神香片,给你挂上,多少能掩盖些。”他这话说的体贴,可语调上总有些调侃的味道在里面。此番语罢,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陆少白此时还在因这件事而尴尬,现下只想一个人清静清静。看着夜枭没走,依旧倚在马车旁盯着她看,嘴角还挂着些许不怀好意的笑,面皮上自然有些挂不住。
“谢谢……我,想自己休息一下……”陆少白面对夜枭,不知说什么才好。
夜枭看见此时陆少白白净的皮肤如着粉黛,一时间好看的紧,更加之她这人从来都给人以淡泊从容的感觉,今日竟也因此事流露出些许小儿女的羞涩无措来,这使得夜枭更是逗弄之心大起,含笑低声说了句:“少白可知,你害羞的样子煞是可爱。”说罢便放下了车帘,笑着走开了,只留下陆少白一人在马车上心情起伏。
这个夜枭……
陆少白坐在马车上,心里有些乱。她突然对自己二十余年来一直守着的这个身为女儿的秘密而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甚至有些恨恨的想,何不有朝一日就将此事大白于天下算了。藏着掖着,战战兢兢,这种日子不知何时才能有个了结。
先前叶梅笙知道真相的时候,她还并未有太多的担忧。因为她和叶梅笙之间并无太多往来,况且自己当时告诉他的只是化名而已。可夜枭不同,他不是叶梅笙,他知道自己就是陆少白。而且她看不透夜枭这个人,纵使到目前为止,夜枭并没有针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可是她对夜枭,在心里头总是有一种直觉般的防备感。因为每当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总会让自己感到无措,总会让自己险些失了往日风度,甚至于在心里升起些异样的情绪。这种不在掌控的感觉,让陆少白很陌生,而同时,却又会在骨子里升起一丝丝危险的兴奋感。
陆少白甩甩头不再去想些烦心事,只念着此番回到乾山,除了骆南枫的案子之外,自己还需再问一问母亲,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女扮男装,到底为了什么。
马车外面,骆南枫还有陆全儿几个,从附近收了些干柴枯枝,点起了营火。虽然临溪,但是这个时候溪浅无鱼,众人也只能嚼裹些干粮,就着清水饱腹。
陆丹婷今日一整天都在马车上,上面备了离京之前买的零食果子,她一天下来无聊的很,嘴却一直没有闲着,所以到了晚上,却也不饿。她见夜枭从兄长的马车那里离开,后脚便转了回去,见哥哥的脸色好些了,这才算是放了心。嘱咐了几句好生休息之后,便跑去拉着骆南枫说话了。
骆南枫自然巴不得享受这个时光,当下也不管夜枭如何,只一味的逗趣哄丹婷开心。
夜枭一个人在营火的另一侧,他整个人靠着一块路旁的大石坐在地上,一条腿放平,另一条腿支着,一边看着前面飞舞扭动的营火,一边坐在那里想事情。
他夜枭自问不是没见过女人。梦断春水楼里如慕容红绡一般的尤物在他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偏偏一眼就对这个女扮男装的陆少白有了兴趣。
在萧关的时候,自己被她的琴声所吸引,伫立在廊下听了许久,本以为弹奏者应该是一位久经世事的风雅先生,却不想是个年纪轻轻的俊俏公子,嗯,还是个女公子。当时本是无心的搭手一扶,竟让他探出这么个令人愉快而又意外的结果来。
及至后来在昊州的曹府密室,他看到了她的睿智狡黠、淡定从容,心里就越发的想做出一些让她自乱阵脚的事情来。说来他们之间也算有些缘分,谁能想到主上交代自己的事,正巧和她手里的案子有关呢?
在京城的时候,红绡曾问过他,对陆少白的另眼相待,究竟是主上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他记得当时被问之后,第一反应竟是答不出。他不清楚自己交代慕容红绡,不许接有关陆少白的生意,到底是出于自己的想法多一些,还是因为主上的交代的任务多一些。
不过,夜枭清楚的是,自己喜欢和陆少白相处,喜欢闲来无事逗她一逗。这在现在看来就够了,至于主上交代的事情,又不是要取她性命,完全是顺手而已,自己现在只需要随心随性便好。
营火的另一边,陆丹婷看着在一旁坐着发呆的夜枭,戳了戳骆南枫的胳膊,小声的说了句:“骆大哥,为什么我总觉得夜枭大哥和我哥之间,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呢?”
骆南枫无所谓道:“你哥的心思,谁晓得?不过说起来,这个夜枭第一次出现,好像是在萧关吧?我还记得当时他也是下榻的玉满堂,说不定那时候两个人就认识了。”
“对对,当时他还撞了我一下来着。”陆丹婷回忆道,“难道说,就是在萧关我们出门的那一天里,他和哥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你看,后来我们一直都和我哥在一处,也没有再见到他啊,一直到了京城,夜枭大哥就对我哥很热络了。”可是若是说想和哥哥交朋友,也不至于跟着咱们一同回乾山啊?”
“依我看,也许是这个夜枭对你哥哥有事相求,就像我一样,也想求你哥哥帮忙解案,所以才会一直跟着咱们。”骆南枫笃定说道。
陆丹婷转了转眼珠,寻思了一番,觉得骆南枫说的有理。想来也是这么个原因了。
“明日我就要找机会问问看,看看他是不是也有案子要我哥帮忙!”陆丹婷打定了主意,她倒要看看,她哥哥问不出的问题,她能否问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