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并没有在夜枭口中问出什么,当下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一直纠缠,于是便只能先将这个疑问压在心里,等过后问一问少白这个夜枭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个插曲过后,上官飞从外面进来对陆少白说了句:“公子,我刚刚已吩咐下面人将公子的疏影轩北面的两处客房收拾完毕,公子和婷姑娘的房间平日里也都有专人打扫,您一路舟车劳顿,不若先回去休息一下?”
陆夫人听了也点了点头,同时吩咐一直在一旁候着的陆少玄说道,“这样也好,少玄啊,少白和婷儿刚回来,想也是累了。你就代替少白,送两位公子去客房休整吧,然后回来我同你说一下今晚家宴的事情。”说罢对陆丹婷笑了笑,“你也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吧,我和你大哥有些事情要说。”
陆少玄点头称是,“萧公子,骆公子,这边请。”
“那晚辈便先行退下,不打扰夫人和少白谈事了。”夜枭略微颔首,同骆南枫一起随陆少玄出去了,走之前还不着痕迹的看了陆少白一眼。
陆丹婷本也想和母亲腻歪一阵撒撒娇,可瞧着母亲的确有事情要和大哥说的样子,也只能扁扁嘴下去找上官飞唠叨京城见闻去了。
待到只剩下陆夫人和少白两个人,陆夫人才将刚才的疑惑问出了口:“这个萧夜萧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陆少白向来对母亲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听她问起,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结识夜枭的过程说了,与之前不同的是,叶梅笙的事她并没有瞒着母亲。毕竟自己女扮男装一直都是母亲要求的,虽说她一直不解母亲用意,可好歹在女子身份这件事上总算是不用避开她。
陆夫人听后表情有些凝重,“修罗殿我倒是听说过,只不过夜枭是谁我还真不大清楚。不过既然是修罗殿出来的,想来也是个狠角色。只是不知道他此次跟着你们来到乾山所图的是什么,会不会和你手头上的案子有关?”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少白点头,“与其让他暗地里盯着咱们做些什么,倒不如将他放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说罢随即想到此案的线索直指母亲的一位朋友,再加之夜枭显然是有所准备的送给母亲的那个谱子,又说是故人的遗物。陆少白心中总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原本骆南枫的案子所牵扯的,怕不止是母亲的朋友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她便又问母亲说道,“娘,那个曲谱,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还没有嫁给你父亲之前,在京城圣贤书院求学时候的事情了。”陆夫人牵了陆少白坐下,沉吟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从何处说起。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那是我在京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她叫水墨,是一个琴师,并且是当时全京城一等一的琴师。而我们相识的地方并不是寻常的歌舞乐坊,却正是在梦断春水楼。”
“又是梦断春水楼?”
“的确是梦断春水楼。”陆夫人点头,“彼时我初到京城,京城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新鲜的很。本来梦断春水楼那种地方,我一个女子来说是去不得的。可当时你的外祖只遣了你素瑶姑姑跟在我的身边,许多事情上,她自然是拗不过我的。”
素瑶自小便是陆夫人的贴身丫鬟,向来是以陆夫人的马首是瞻。想来即便是陆夫人要扮了男装逛青楼,素瑶也只有乖乖的陪着去。
“我们去的那一天晚上刚好赶上水墨姑娘的场子,梦断春水楼里人头攒动,据说当日京城里但凡有些头脸的人都赶去捧她的场子了。本来我也是奔着水墨姑娘的名头去的,原想着听一听这京城第一女乐的琴声到底是如何的动人,可谁知听琴的当晚却出了事。”
“哦?出了什么事?”
“水墨姑娘虽说在梦断春水楼里抚琴,可向来是卖艺不卖身,抚琴时候也是盘坐于屏风之后,下面看客只闻琴音不见其人。虽然梦断春水楼是个著名的风月场所,可到底也是个大场子,平日里往来的客人也大多依着那里的规矩,少有人闹事。可是那天夜里却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衙内,想是仗着老子在朝堂上有些地位,当日又灌了几杯黄汤,便把谱摆到了梦断春水楼里去了。水墨姑娘一曲作罢,那衙内非嚷嚷着要叫她撤了屏风,下得座来陪他喝酒风流。”
“母亲出头了?”陆少白想既然两人是在梦断春水楼里结识的,母亲的性格又很火爆,想来对那衙内的行径看不过眼。
“也不算出头。”陆夫人回忆道,“我当日初入京城,也晓得京城不比昊州,不是我可以随意而为的地方,若真出了事,惹了麻烦,也没有人帮我摆平。所以我也只是图个嘴皮子痛快,在没人帮忙的时候,替水墨姑娘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那衙内自然没有将我放在眼中,遣了下面喽啰便要闹事,说是要将水墨姑娘从屏风后面请出来。”
“出现这种情况想那梦断春水楼的主事也不能眼看着不管吧?”
“没错。”陆夫人一笑,“梦断春水楼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只是当时我也没有想到,还未等梦断春水楼的人有所动作,却有另外一个人替水墨姑娘出了头。那人是当时有名的用剑高手,大齐第一铸剑师叶清风。”
“叶清风?”陆少白听到此处,右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腰间软剑,脑海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夜枭之前将叶清风的遗作“蝉翼剑”送给了自己,如今又身怀水墨姑娘的遗物,那是否说明夜枭此人与这两人之间有莫大关系呢?
“没错,正是叶清风。”陆夫人点头,“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淮南王好武,最喜名剑,而叶清风的剑是当世难求,于是淮南王便出重金将叶清风请入王府,并视之为座上宾。只因叶清风也是个好音乐之人,久慕水墨姑娘之名一直未曾得见,那日去梦断春水楼正是应了王爷之邀前去听琴的。”
“想来那衙内背后的靠山再大也大不过淮南王去,叶清风出手,那水墨姑娘定是有惊无险了。”
“这却是不然。”陆夫人却是摇了摇头,“那少说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朝堂上势力最大的还不是淮南王,无论是当时仍是太子的今上,还是早已伏诛的义水王和劼王,都比淮南王势力要大的多。只不过淮南王毕竟是皇室,身份比那些个大臣还是要高出许多,再加之叶清风的剑法名声在外。那衙内也算是识相,好歹算是没再闹下去,领着他的人回去了。事后水墨姑娘亲自出来和叶清风道谢,而我因之前的出言相助,也有幸同他二人还有淮南王相交一场。”
“原来母亲竟还和淮南王有旧,怎么之前一直未听母亲提起过?”陆少白此番还是头一次知道母亲竟与淮南王是相识的,虽说与淮南王相识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母亲此前针对京城读书时候的事情,就只提过和父亲陆鼎存相识的事情,其余的却是从未开过口,每次她和丹婷问起,也总是言语含糊的一带而过。如今听她说起此事,陆少白总觉得母亲一直在有意隐瞒着些什么。
陆夫人听少白有此一问,眼神一转说了句:“与淮南王不过一面之缘,无甚可提。不过我与这位水墨姑娘倒是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我在京之时,经常携同友人扮了男装前去梦断春水楼寻她听琴。后来她体恤我等不便,便也回时常相约着和我们一同前去踏青游玩。不瞒你说,如今为娘我手上那些弹琴底子还大多是在那两年由水墨姑娘□□出来的。只是后来我从圣贤书院学成之后,便嫁给了你父亲,离开了京城再未回去过,也再未同她见过面。”
陆夫人说罢又拿起那乐谱感慨道:“这首《鹊踏枝》是水墨姑娘特意谱了来恭贺我和你父亲新婚的。这是最初的那份手稿,作成之后几经修改,最后成稿后经由叶清风誊写了一遍才送与我们的……我一直以为这初稿早被她扔掉了,却不想她一直还留着……也不曾想,她和叶清风那般神仙眷侣,最后竟落得惨死收场,膝下的一双稚子也下落不明……”
陆少白一直听着陆夫人的陈述,可是她最感兴趣的却并不是这个水墨和那个乐谱的事,因此陆夫人说的这些她也就只是过一过耳朵,并没有多上心。她现在最想弄清楚的,还是包裹玉环的锦帕的主人到底是谁。
思及此处,陆少白便直接问出了口:“娘,您当年在京城的圣贤书院,可还结识了其他的至交好友?”
陆夫人此时正沉浸在对于水墨的回忆中,不妨被女儿问到这个问题,她听了之后很是愣了一下,随即看了陆少白半晌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哦,没什么,只是我们之前在京城,还特意去了一趟圣贤书院,本想着代母亲看望一下当年母亲的授业恩师以及山长,可后来因他们都不再授业,就错过了。现在想来,母亲好像从没有和我们提起过在京城时候结交过的朋友,便想着问上一问。”陆少白说罢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少白日后有机会还是会进京的,若是方便的话,也好代母亲前去探望一下老友。”
“你也不必替我费这个心思了。”陆夫人听到陆少白这么说,叹了口气说道,“我在京城的时候除了水墨这个书院之外的朋友,在书院里还有两个好朋友。只不过这三人如今惨死的惨死、断义的断义,再没有去拜访的必要了……”
陆少白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娘,那您的这些朋友之中,可有一人刺绣手法了得,并且会回纹织锦法?”
“怎么,和你手头上的案子有关?”陆夫人不答反问。
陆少白点头,把锦帕的事情挑重点的对陆夫人说了。
“所以说母亲的这个朋友,很可能就是骆兄要找的人。”陆少白一边给陆夫人分析,一边拿起桌案上的茶盅抿了一口,却不料一下子被陆夫人抓住了手臂。
陆少白抬眼看向母亲,只见陆夫人看着自己,眼神中透漏出了让她看不懂的情绪,她甚至是有些急切的问道:“那人是叫骆南枫吧?他的,他的玉环,可否拿来与我看看?”
陆少白心中诧异,母亲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要大的多。听她这么问,陆少白拍了拍母亲的手臂说道:“过会儿家宴,我便让他拿出来与母亲过过眼。”
陆夫人此时许是心思都放在了玉环之上,听少白这般说,当下更是喊了素瑶过来,吩咐她告诉少玄一声,叫他安顿好客人马上过来。
素瑶领命下去了,陆少白也暂且回到疏影轩休息,却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刚从那边回来的弟弟少玄。
“哥,你的朋友都已经安顿好了,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等我去母亲那里商谈家宴的事情,过会儿再过来叫你们。”陆少玄走的轻快,不一会儿便到了陆少白的身前。
“刚刚也没来得及和你多说几句,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看上去越发沉稳了,看来最近生意做的不错?”陆少白向来很看重这个弟弟,毕竟她心里头清楚,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届时少玄作为陆家唯一一个男丁,势必要撑起这个家。所以如今他生意上有起色,少白是真心为他高兴。思及此,便抬手拍了拍少玄的右肩,却不想她没用多少力的一拍,却是让陆少玄躲了一下,脸上也闪过一丝不适的情绪。
“你肩膀怎么了?”少白上前一步皱眉问道。
“小伤,不碍事的。前些日子母亲叫我去了一趟宿云山,回来半路上被两个黑衣人给伤了。还好遇到了叶先生将我救下,这才幸免于难。”
“叶先生?”
“是啊,叶先生将我救下,却不肯告知姓名,只说姓叶,我便只能这么称呼他了。”
“混迹江湖的人大多有些子古怪脾气,他不愿告知姓名这倒也不奇怪。”陆少白点头,“不过好在你出门遇贵人,总算是有惊无险。这几日别太劳累,多休息休息吧。”
“大哥不必担忧,我的身体自己知道,这点小伤还算不得什么。”陆少玄轻松一笑,看向陆少白说道,“说起这叶先生刀法技艺高超,看似绝非池中之物,我知道大哥你喜欢结交江湖人物,那叶先生已被我留在别苑小住,一会儿家宴我便介绍与你认识。”
陆少白对这个叶先生并不十分感兴趣,不过想着既然此人救下少玄一命,改日前去拜访一下也是应该,便点头应允了。
陆少玄别了兄长之后便去陆夫人那里商谈晚宴之事,陆少白自回了疏影轩休息,却不想刚刚换好了常服,便听到了陆全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萧公子来了。”
陆少白捏了捏眉心,暗道一声,这个夜枭也不知是怎么,这些日子以来还真是纠缠的紧,只是不知又有什么事情了。
“进来吧。”陆少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开了门,就见到夜枭也换了身松散飘逸的浅色长衫站在门外等她。陆少白见惯了夜枭穿一些深色华丽的衣袍,冷不丁换了个风格,眼前人少了些平日里的邪魅,多出几分淡雅素净,看上去倒也令人心生些许惊艳。
夜枭没有错过陆少白眼中一闪而过的赞叹,挑了挑唇角轻吐了一句:“瞧着时辰距离晚宴还早,闲来无事,便过来你这里坐一坐。少白可是还欠着我一曲琴音呢。”
陆少白听他说起此事,无奈之下便侧身将夜枭让了进来。
“你还真是执着。”陆少白跟在夜枭的后面进了房间。
“我对执着的对象向来挑剔的很。”夜枭闻言一笑,随即又用含在嘴边的细小声音补充了句,“尤其是对一个姑娘家。”
“听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应该感到荣幸?”陆少白听他调侃,心想着自己的女儿身份在他面前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便也只能甩开心思不去管他。
她走到案几旁随手给夜枭倒了杯茶,之后便去银盆里净了手,走至琴室中间的黄梨架边坐下,抬手对着旁边的长椅比了比,转移了话题,“想听些什么?”
夜枭拿了梅花盅在手,放在唇边品了品,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拘什么,只挑些个柔情抒怀的便好。”说罢又似想出了什么有趣的点子,眼神向着少白脸上一瞄说了句,“不若就弹一曲《越人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