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厚度的打印纸安静地叠放,被水浸泡得扭曲变形,像是垂死挣扎失败后抽搐瘫痪的带鱼,上面的小字难以辨认,但首页的一号黑体字依然清晰:医学院新生辩论会策划书。
后面还有李斐然的署名,只是被水渍浸湿破坏。
旁边放着一只黑色的U盘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像是被硬物碾压变形,难以取读到任何的信息。
颜双原本漠然的脸瞬间变色,她的瞳孔猛地收缩,真是晴天霹雳,她带着未退的稚气和一点点少年情谊来到H大,却被人算计到这种地步,被人暗自毒害到自身难保。
“这——”黄晟萌结结巴巴,转过头去慌乱地寻找齐秉舒,“学姐,这怎么办?”
齐秉舒走过去,伸手拿过策划书惨不忍睹的尸体,策划书被破坏得体无完肤,可见这样做的人居心是何其的歹毒。
“我说——那个——”黄晟萌看着颜双,“这真的是你吗?颜双,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颜双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刚才被黄晟萌碰掉的书包:“究竟是谁,谁自己心里最清楚。”
“你——”黄晟萌心有不满地抬头,“现在物证都有了,你居然觉得是我在害你?”
颜双把书包在原来的地方挂好,她纵然有一百张诚实的嘴,也讲不过一个被人认定的事实。
“颜双,真的是你吗?”齐秉舒把策划案放在桌上,现在找到了也变得毫无价值。
“我说不是,学姐你信吗?”颜双回头。
回应她的是齐秉舒的沉默。
“既然学姐也认为是我,那我自然无话可说。”颜双此刻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愤懑和不甘,有的只是寒气和冷漠,“学姐,千人千面,我讨厌学生会里诈欺和权利的游戏,利用一点阴谋策划,一点利益纠缠,抹杀的是威胁自己的绊脚石。但可笑的是,这样的伎俩却叫某些人很是得意。”
黄晟萌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沉着脸看颜双,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愤怒,面色带有绯红:“是你自己自私自利,因为李斐然不喜欢你,你恼羞成怒就去搞砸他的差事,现在还要狡辩泼别人的脏水。耽误了学校的辩论会,你自己付得起责任吗?”
“谁的责任谁来负。”颜双毫不示弱。
“你——”黄晟萌咬牙切齿,气得嗓子冒烟,见自己说不过颜双,及时地转身去训齐秉舒的影子,立刻换上一副柔和的表情,“学姐,这样就算是找到了也没法再用了,其实之前我也自己试着写过一份策划案,但是被李斐然部长给否决了,要不——学姐你看看我的能不能用?”
齐秉舒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试试了。”
***
漠然的人流逐渐在眼前消散,沉溺在黑暗里的童烊缓慢地直起身子,教学楼安静肃穆,路边一个自动售货机还闪着荧荧的白光,像是黑夜里冰凉而诱惑的希望,带着光的地方总叫人觉得希望。
放下手里的书包,肩膀被勒得酸痛,他在台阶前坐下,借着苍白的灯光看向远方的篮球场。打完球的少年稀稀拉拉地离开,揪着衣服擦汗,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学校后面是一个社区房,夜晚有散布的一家三口,孩子在大街上跑得疯癫,家长在后面紧着追赶。
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孩儿影子进入他的视线,和他脑海中印着的影子居然重合。
颜双一身白色的上衣,浅色牛仔裤,在路灯下单肩背着书包,就这么慢吞吞地走着,手里捧着一杯酸奶,像是一口也没喝。
童烊不喊她,只是安静地坐着,脚边是自己的书包。
女孩儿的影子偏了偏脑袋,童烊一瞬间觉得她像是发现了自己。
这里车来车往,人去人留,童烊只能遇见她一次。
如果你遇见她,别放开她。
颜双咬着酸奶被朝他走过来,书包攀附在她的肩膀,随着她的步速轻轻地甩动,如果上面有一只毛绒的兔子或者绵羊,是不是会显得更可爱。童烊没头没脑地想。
颜双用小勺搅酸奶,走到童烊身边的时候像是吓了一跳,酸奶差点洒了。
童烊有点无奈,他露出左边脸颊上的一只酒窝,抬头看着大惊失色的颜双:“才发现我吗?”
“嗯——”颜双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心想不然我才不会朝着这边走,白天都这么尴尬了,这个人还有心思跟自己开玩笑,“你怎么会在这儿?”
童烊不回答她的问题,伸手搓揉他一头傻气的自来卷头发:“我以为你是因为看到我才过来的。”
颜双小口地喝酸奶,别过头去无声地笑。
“今晚我约了教室自习,出来之后不想回宿舍,于是就在这里吹吹风。”童烊抬起头,夜空中有好多的星星,“你呢?怎么不回去?”
“我也不想回去,”颜双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变得淡漠,“我今晚都不想回去。”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童烊紧张起来,他总是为了颜双的一点小事大惊小怪。
颜双盯着自己拿着酸奶杯的手指,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舔嘴唇,没讲话。
童烊在台阶上移出点儿空间,叫颜双坐下,语气轻柔得不像话:“你这几天好像是心情不好。”
颜双不看他,不知是不是因为夜风,叫她有点冷,耸着肩膀“嗯”了一声。
“是因为李斐然吗?”
颜双的眼睛失去了平日的淡漠和冰冷,看似对什么都不关心的人实则内心多半更敏感,她的眼睛里藏着万丈深渊,盛满悲伤的枯木悬崖,“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她最怕的下一句就是童烊也会脱口而出,你喜欢他。
这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秘密,林嫮可以脱口而出,当做闲谈;黄晟萌可以脱口而出,当做愤怒;李斐然可以脱口而出,当做笑柄。
她似乎是怕极了,童烊也会和他们一样,毫不掩饰地说,你喜欢李斐然。
“没关系,”童烊表示他在听,“你想怎么说都可以。”
颜双咬一下薄薄的嘴唇,远处的商店大多熄灯打烊,晚间广播早早地休止,偌大的世界,好像除了颜双和童烊再无旁人。
颜双轻声说,她和李斐然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实川高中的图书馆。
那时候她虽然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却在中考之后得了一场奇怪的病症,整天脑袋发热,高烧不退,医生强调不要过度用脑,颜双整日里郁郁寡欢,她的妈妈给她四处求神拜佛,找医院砸钱检查,却不见成效。奇怪的病症在八月底莫名其妙地有了好转,她觉得脑袋不是那么生疼,就偷得休息日的闲暇,在开学之前一个人溜出房间晒太阳。
那时候的她,出来学习和妈妈规定的特长班,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除了画画。
在图书馆二楼的窗台支起一个画板,颜双自己躲在阴影里,身边放着几只铅笔,简单地素描一些奇怪的线条。
李斐然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踩着轮滑鞋在图书馆前面的广场上一路潇洒地滑行,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索,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李斐然收拾了东西,提着轮滑鞋就走了,自始至终没有注意到画板后的女孩儿。
而颜双的画板上多了一幅光影交织的图画,像是天生带着记忆一般,建筑楼房,瓷砖广场,明暗交织,纸张右下角是一个男孩儿的影子——那时候还只是影子。
像是冥冥中的誓言,没有任何的提起,两人约定好了一般下午总是出现在图书馆,一个画画,一个轮滑,从未有过什么交谈,只是像安静地守护彼此,安静地直到地老天荒。
“然后呢?”童烊是个很好的倾听者,颜双是个隐藏的小话痨,他不打断她,只是偶尔表示自己在听。
颜双说后来她就莫名其妙地病好了,但像是得了另外一种病。
一种更奇怪的病,一种看不到李斐然就浑身不舒服的病。他们没能分在一个班里,只有课间操的时候能偶尔见到,大多时候只是颜双望着李斐然的背影,晚上放学,家里有人来接她回家,李斐然自己骑一辆山地车,有时候会遇见,颜双就假借买水果下车,多看他一会儿。
这样的病倒了高二有些恶化,起因说起来可笑,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那天颜双上楼,李斐然下楼,颜双抬头看他是一瞬间,李斐然也对上了她的视线。
可是在下一秒,他别过了脑袋,与她擦肩而过。
那一秒钟叫颜双彻底地明白,李斐然根本就不认识她,纵使他在她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她在他心里却不占哪怕一点点的空隙。
不甘心缠绕着她,她又不敢自己去面对他。无奈的自我折磨一点点吞噬她的心思,她忍着心痛去看李斐然和别的女孩儿一起抱作业,一起放学,一起去食堂,一起取车。他身边的女孩不只一个,朋友不止一个,但不包括颜双。
“我那时候也想过放弃,觉得这样下去,根本没有机会叫他注意到我,”颜双说,“可是我没法叫自己停下来,我太喜欢他了,喜欢他这件事我已经坚持了这么久,我……很难放弃。”
可惜那个时候,颜双只是喜欢他,却不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