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瑜微微一笑:“大阁主这么说,明明还是把我当作小辈的。可是大阁主放心,但有什么托付,瑜必有担当。”
唐襄思索了一刻,忽然说道:“说到托付……我确有一事要交代你,只因为上官阁主走了,我则因为这个胎,或许两三年都离不开霜棠阁半步,所以也无暇顾及他的托付——长安那里有一个秘密,阁主生前要我勿透露给别人,但现在……现在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她掀开了床前的帘子,让房瑜凑近一些。只见她半卧着,伸出一根手指在榻上划了几笔,点着图北说道:“北方阁的练武场北有一处花园,绕过流水凉亭再走一百步,水边长了许多槐树和榆树。林子最密的地方丢弃着一只两人高、五人宽,带锁的铁笼子,里面除了一只钩子,什么也没有,亦没有开锁的钥匙。”
房瑜听得有些懵了,问道:“铁笼子丢在那里岂不锈了?”
唐襄道:“你且别管。六月,上官要我将这笼子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它的位置,等时间合适再销毁它。这我实在做不到,除非杀了替我藏笼子的人。上官武或许狠得下心,但你知道我绝不会杀我的子弟。两人高的笼子,要搬运到蚀月教以外的地方,也不可能没有人看到,所以我将笼子废置在林子里。你回去,往笼子里养一点彩鸟,他们看见了彩鸟,就看不见笼子。”
房瑜仍是不明所以:“这……所以这笼子究竟是什么?”
唐襄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必有孩儿好奇,想要打开笼门,你就说里面养了鸟儿,不要开门。但他们反正也打不开,我试了千百次了。”
房瑜为难地说:“那教主可有下示?”
“她初上位,教务繁杂,三个月了也没有问过我一字。我不知上官武对她保留了多少,也不知这笼子对教主来说是吉是凶,所以不敢贸然提起这件事,怕当初上官托我秘密处置它,就是为了瞒住教主。现在上官阁主遇了不测,我也失了指引了,不好一知半解时就将它销毁。
“但总之笼子还在,只是废置,如果真有什么用处,还可以启用。等莺奴也不在了,你我再想办法把笼子销毁罢——不过我觉得,那笼子大约是什么密器,凭常人之力破坏不了的……我要交代的只有这么多了,你去了北方阁,极力振兴上官阁主那时候的繁荣,便是我对你的期望。”
房瑜颔首。唐襄正要撤手卧下,忽然又抬起身子来,说道:“鱼宫主是要嫁紫阁的哪位郎君?”
“约莫是紫四郎的二公子罢,丁未年的。”
“你知道紫阁原有个十二郎么?他是哪一年生的?”
“——啊,阁主是说杭州的紫十二郎,都传他已不幸亡失很多年了呀,或许死了。美人不寿!算起年纪来,该比这孙姑爷还小几岁,大概是大历五年或六年生的罢。”
唐襄沉吟了,低声自语道:“紫十二之上的子代,我记得都结婚了,只剩下这一个未娶。这孙辈的紫氏如何拿得出这样的排场娶一个天枢宫主呢,我还以为是给十二郎求娶。孙辈……却也太能破费了,紫四郎在家里又不算特别得宠。”
房瑜点了点头:“倒确实,不过子辈争宠已有十余年了,此时娶一位天枢宫主岂不如虎添翼,或许能靠着鱼宫主的才能,把家业勾弄起来。”
唐襄道:“这紫剑慈不为亲儿子十二郎娶妇、放着四子破财给孙辈下聘,看样子十二郎确不在了。就没有人问过十二郎君的去向?”
“我倒也不怎么和杭州有来往,紫阁的生意都是上官阁主去谈,谢昌玉随的。听说是五六年前,这十二郎有一天忽然就不见了,上天入地也找不着,阁中可是有许多小娘子为之绝食的。但终于是找不到了,就和当年……啊,有人说,莺夫人当年是紫阁出身,是真的么?她们说十二公子就和当年莺夫人亡失一样,一夜之间就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人见过。”
唐襄在长安时,仅凭那半面之缘,她就模糊地想到过那位满身镣铐的少年就是颇负美貌盛名的紫阁十二郎,但苦于没有直接的证据,她也不好下论断。上官武说此人是莺奴的护卫,可是事后却又不知这个人去了哪里,连莺奴也不提了,这种神出鬼没的行迹也正像是他。
“亡……失……不深究了罢。我怀疑他还活着,因为莺奴也活着。你且回去了,我说了这许多,头昏脑胀的。我要交代你的事都已说完了,你与他们好好道别,我亦会常常给你去信的。”因为房瑜要走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多的话要与他说,醒转时自己也觉得心情异于常日。
以前总觉得房瑜吊儿郎当,又怪他好女色,老大不婚。而她自己打破了某些旧局后,反而觉得房瑜比别人可爱一些了。
房瑜也预备起身。他再看了唐襄一眼,柔声道:“我不打扰了。姐姐休息几日,气色比前些日好多了。你珍重,孩儿出世、得了名字,写信告诉我!”
唐襄笑着应允了。
他既完成了莺奴给他的任务,听了唐襄对他的交代,收拾完行李就预备去长安上任了。黛黛这才得知父亲“不要她了”,哭得撕心裂肺,房瑜也不免难过,但说:“黛黛乖些,世上哪里去找莺夫人那样好的师父,你多保重自己,不要让人欺负你。”
黛黛虽小,但逻辑算得很明白,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明明是爹爹欺负我呀,为什么抛下我不管!”
她这一说,房瑜一个大男人也哭了,但觉无话能答,将小小的房松黛抱起来拍了一阵。女孩儿的身体柔弱得像柳枝。他自言自语般说道,许多事情爹爹也说不清楚,但养育之事靠我是靠不住的!与其待你大了才悔,不如早日将你托付给可靠之人。莺夫人如此玉质,上官武那样敏慧,一手抚育还不是险些污损了她的天才。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更比上官武柔懿,怕一样折损了你。长安法严厉而人芜杂,你在那里战战兢兢长大,将来最多做一个闺中妇人。就听爹爹的,和莺夫人学些身法道理,好么?
房松黛似懂未懂地趴在父亲肩膀上听着,渐渐停了哭泣。等房瑜将她放下时,她说道:“那爹爹路上走好……黛黛明天去长安看你哦。”
房瑜这才微微笑了,替她擦了擦眼泪,转身翻身上了马,留给女儿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