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阴云散去后天色先是放亮,随后又慢慢地沉了,今夜月晦星黯。
丁琎倚在门边,凝神沉思着今天的事。
今早在草原上追赶他们的那辆汽车和傍晚在琼纳斯碰上的那辆越野,两辆车从两个相反的方向来的不说,他们的行事风格也大不相同,前者追,后者击,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他们好像不是一伙的。”正在烤火的周轶突然说。
丁琎看过去。
火苗往上窜了一下,周轶的语气仍是凉飕飕的:“我觉得斯坦国有两拨人在追我,昨天从机场把我带走的那些人和刚才碰到的……感觉不太一样。”
连周轶都这样想,丁琎紧锁眉头。
斯坦国交流团的人和virus并没有瓜葛亦或是他们双方其实是敌对的?
他回想起从漠邑来这儿的一路上,他们所到之处斯坦国交流团随后也会到那儿进行文化学习交流,然后virus的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加上这次交流团劫走周轶,他自然地就认为交流团的人和virus有勾结。
可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周轶透过火光去看他:“你应该知道他们的身份吧?”
她的问话把丁琎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想了下,无论是斯坦国的交流团还是virus他都不能把详情透露给她。
丁琎几秒后答道:“知道。”
他说完就再无后话了。
周轶嘴角露出冷笑,知道但是不打算告诉她。
明明所有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可她到现在还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丁琎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从头到尾他一点口风都没透露给她,全凭她自己一点点猜测一些些拼凑才大致知道了点皮毛。
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就想拉她身赴险境,真把她当成协助他完成任务的道具了,他倒是会想。
雨虽然停了,但因降雨而降低的气温并没有回升,甚至因为夜晚降临,气温还往下再跌了跌,冷空气无孔不入。
周轶仿佛回到了南方的冬天,那种湿冷的感觉她提前在夏天感受到了。
她没有替换的衣服,只能勉强穿着已经湿透的短袖短裤,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即使烤着火她也不觉得暖和,水分蒸发反而又把她自身的温度带走了。
周轶揪着军大衣合拢在胸前,手脚微微发抖,没忍住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丁琎走上前往火炉里丢了几根干柴,火舌舔着烧了起来。
他见周轶坐着缩成一团,不由问道:“很冷?”
周轶伸手拨弄头发,把发间里的水捋尽,又把全部的头发拨到了一边,正对着火炉:“等头发干了就好了。”
丁琎闻言又往火炉里丢了几根柴,火舌顺势而上。
周轶眼疾手快地拢起自己的长发躲过窜起的火苗,她眉间一拧,眼尾上挑不满他:“你是想烧了我的头发?”
“……”丁琎沉默地把手中的柴火放下。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木柴被火烧烈的“荜拨”声,火光映在两人脸上皆是无言。
周轶反复用手梳理着一头长发,在炉火的热浪下,湿炄炄的发丝很快就根根分明了。
丁琎起身去屋外看了眼,外面暮色沉沉,黑黢黢一片。
今晚他们只能在这小木屋里暂过一晚,等明天下了山再想办法到琼纳斯镇去。
丁琎回了屋把门关紧,再见周轶,她半眯着眼像是有些犯困。
他说:“你去休息。”
周轶掀开眼睑看他,过了会儿才极轻地“嗯”了声。
她披着军大衣站起来时还晃了下,丁琎以为她坐久了腿麻,见她走到了床边上坐下才收回目光,重新给火炉添柴。
周轶裹紧大衣,阖着眼背靠着木墙缩在角落里,她像是累极,休息时眉头还蹙着。
丁琎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常。
她呼吸的频率不太对,不是常人睡觉时和缓悠长的节奏,而是急促厚重的。
“周轶?”
丁琎先是低声喊了她一声,她没答应。
他往床边走,又喊了一遍:“周轶?”
还是没有反应。
丁琎走近了看才发现她额上有汗,嘴唇微张,在费力地喘着气。他伸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旋即拢起眉。
她发烧了。
丁琎轻轻晃了下她:“周轶、周轶,听得到吗?”
周轶不适地□□了声,眉间纠出了个小结,看上去很不舒服。
丁琎又碰了碰她的脸,触到满手的滚烫,她已经烧糊涂了。
是他疏忽了,这么大的雨,不是像他这样长年在风里雨里训练的人根本吃不消,何况夜里山上降温,湿冷的空气会往骨子里钻。
周轶似乎很冷,缩着身体把自己蜷成一团,那件军大衣盖在她身上更显得她十分娇小。
丁琎忽略了一个细节,他扶着周轶坐正,她身上的军大衣滑下肩,他拿手摸了下她的衣角,果然还是潮湿的。
这里荒山野岭的也没有可换的衣物,再这样下去她会烧得更厉害。
丁琎盯着她的脸再一次感到为难。
如果是之前,他倒不会像现在这样顾忌。
周轶坐不正,身体像是没有主心骨一样往前倒,丁琎忙扶了下,最后下定决心似的抓住她的衣角往上掀。
火炉又“荜拨”了一声,火光闪动跳跃。
丁琎的目光一直盯着木墙上他们的影子,他其实刻意和她保持了一点距离,但是他们的影子是紧紧相依偎着的。
他抬起周轶的双手,略有些困难地要帮她把那件短袖脱下,指尖偶尔触碰到她的皮肤都像是有灼热感,他没往下看,衣服一脱立刻就用那件军大衣裹紧她。
丁琎仍让周轶靠着墙,他用柴火简单地搭了一个架子,然后把她的衣服晾在火炉旁边。
周轶又蜷成了一团,丁琎听到她好像在说话,走过去了才听清她在说冷。
丁琎把军大衣外套给她扯紧,他身上有热气儿,周轶本能地往他怀里钻。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要推开,察觉到她在发抖又于心不忍,他这一犹豫,周轶就彻底贴在了他的怀里。
丁琎低叹一声,虚揽着她靠在墙上。
夜更长了。
周轶在丁琎怀里睡熟了,她的呼吸搔在他的颈侧,热气氤氲。
丁琎低头看着她的脸,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在骚动,他从不让别人离他太近,亲密的距离本来就是危险的,敌人没机会离他这么近,能亲近的勾肩搭背的人都是他信得过的人。
周轶是一个意外,他们相遇相识好像就是一连串的意外铸就的。
丁琎时不时去探一下周轶的额头,到了后半夜她发了点汗,烧退了些,眉头也舒展了。
他松口气,帮她把大衣扯紧。
丁琎原本的计划是在山上过一夜,第二天一早带着周轶下山去最近的小镇找个医生,可显然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一声枪声在寂静的夜里骤然响起,像是一阵惊雷,把夜里正在休憩的鸟兽虫鱼都给惊醒了。那声响动传到小木屋里时已经因距离而削弱了很多,一般人只会当是山林里的大树倒下发出的动静,可丁琎敏锐地辨别出了那是枪响。
他把周轶扶向一边后迅速下床往门外走,外面仍是漆黑一片,他仔细听了下山林里的动静,除却风吹叶动,四下静悄悄的,好像刚才那一声响是幻听。
丁琎望着山下目光沉沉。
夤夜搜山,那些斯坦国人真是不死心,刚才那一枪应该是个意外,大概是林间动物让他们误以为是人了。
根据刚才的枪声来判断,他们离这儿不算太远,木屋目标明显,找到这儿是迟早的事。
思及此,丁琎转身回屋,轻推了下周轶。
“周轶。”
周轶迷迷糊糊有点意识,嘤咛地应了声。
丁琎不再耽搁,拿了晾在火炉边上已经干了的短袖迅速给她套上,从头到尾他都盯着她身后看。他帮她把军大衣穿上,扣子扣紧后毫不犹豫地把她背在背上,离开木屋前他又把火给灭了。
天幕上无月无星,只有阴云在浮动,林间没有一点光亮,因为昨天下了雨,这时山林间起了一阵浓雾。
丁琎背着周轶只能循着重重树影来辨别方向,山路泥泞坎坷,他怕颠着她也不敢求快,稳稳地往山下走。
走到一半,木屋所在的那个方向传来了声音,只要他们找到了那儿就不难发现屋内刚才有人呆过的痕迹。
丁琎眼神和夜色一样沉,他提了脚程加快速度,听到后头有人追上来时闪身躲进了一丛灌林里。
他把周轶放下,让她靠在一棵杉树的树干上。
周轶这时半睁开眼睛,她人烧迷糊了,意识都是分散的。
丁琎帮她整了下军大衣的领口,不让她的脖子露在外面,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他说话,叮嘱了句:“在这儿等我。”
丁琎拿上她的那把“皮恰克”往山上走,他辨听声音,确定人从哪个方向来之后,攀上了一颗杉树上伺机而动。
山上鬼鬼祟祟地摸下来两人,他们背对背张头四顾,明显是在找人。
丁琎居高临下,像夜里蛰伏的野兽,眼神里藏着杀机,时时准备对进入埋伏圈的猎物展开攻击。
那两人踅摸着走到树下的那一霎那,丁琎从树上一跃而下,趁其不备直接扑倒了一人,还未待那人开始挣扎,他手起刀落利索地解决掉了一人。
另一个斯坦人见丁琎突然出现,举起枪对准他,丁琎没给他扣动扳机的时间,一个飞踢踢掉了他手里的枪,反手持刀直接封喉。
树叶簌簌作响,风声之外处处危机。
丁琎知道斯坦人分头在找他和周轶,他们不会傻到只派两个人来搜山,不仅徒劳简直是送死。
他把两把枪揣进兜里,及时离开。
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这两个人死了,多留无益,一个两个尚且还不费功夫,人多了就势必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周轶还等着他,当前他要以她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