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雅秦最近很苦恼,自从聂晓嵩闹了那么一出后她整天都如坐针毡,因为她那时听着他的控诉内心里竟然有一丝赞同。她只是觉得许珊瑚太过“不食人间烟火”,而聂晓嵩的话让她有了一种她不再那么圣洁的错觉。
可是她又深深地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邪恶,许珊瑚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对于莫雅秦而言她甚至是顶顶的好人。所以她现在每天对着那个依旧快乐的小女生内心十分纠结,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而这些事许珊瑚都不知道,她最近也很苦恼。杜重后来也没有被老师叫走,因为班长特地找了她和聂晓嵩协商能不能私了,说是这样的事告诉了向青山谁都不会好过,那个瘦瘦黑黑的女班长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种莫名的成熟感。而许珊瑚只是风轻云淡地耸了耸肩,她知道聂晓嵩看她不顺眼,但她觉得那并不关她屁事。班长对她的大度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又转而看向闹剧的罪魁祸首——聂晓嵩却只是低下头咬紧了嘴唇沉默不语。于是班长就当他默许了。
一场“唇舌风波”就这样结束了。
但许珊瑚是真的有些苦恼了,因为杜重对她说他好像坠入了爱河。
他眼睛亮亮的,拍着她的肩膀说:“兄弟,我觉得,我最近,好像坠入了爱河。”他用了一句许珊瑚在小学就已经听烂了的话,所以她回复他:“不要用这么酸溜溜的语言来形容你想要求偶的心情好吗?话说这还冬天呢你发什么春?”
结果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她,而是无耻地接了下去:“请问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当然不远,他的眉梢眼角已经全是春色。
“快告诉我,是哪家的千金这么不幸竟然能入得了您的眼?”
杜重兴致勃勃地讲给她听,也没注意到她调侃的措辞。他说:“你还记得那天来找你的女生吗?就是咱俩下棋那天!”
“唔……她啊……”看着杜重殷殷期待的样子,许珊瑚是真的不忍心告诉他其实她早就忘记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了。
“我打了聂晓嵩然后出去的那天遇到她了!说起来也真是缘分,她那天请了假没去上课,我们就在28路遇上了。”
“见鬼了吧这么戏剧化?!”
他没理她,只继续说:“许珊瑚你肯定没有那种感觉,我当时就觉得眼睛里只看得到她了。我那天撞掉了她的包,然后又发现我们坐同一辆公交,你说这不是很巧吗?!更狗血的是,我到站了才发现原来我坐错车了!我本来是应该去23路的,结果看成了28路。你说这是不是上天注定的啊?”
“要我说你这是想象力太丰富!‘上天注定’都讲出来了,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少女啊?藏得够深啊。”她其实想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喜欢一个人是看着有缘就来的吗,是不是荷尔蒙分泌过剩?
但是杜重忽然就皱起了眉头,很严肃地盯着她,也不说话,盯得人心里毛毛得。
“怎……你怎么了?”
他叹了一口气,少年老成地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杜重的语气就像历经了沧桑,又有一种让人正襟危坐要好好受教的严肃。但许珊瑚注意到的是他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五年前她也对另一个小小少年说过这句话,她当时的神情就像看破了红尘,自以为很成熟很高深。但陈嘉南却用比她更一本正经的语气对她说他总有一天会长大,到那时还不知他们谁保护谁。
那一年的许珊瑚还固执得幼稚,会把一丁点儿伤春悲秋扩大到无法言说的地步。
但是她想她现在知道了,从运动会上陈嘉南拉起她手的那一刻开始,从他背着她去医务室的那一刻开始,或许更早以前,从他变得越来越沉稳开始,他们之间就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总是她占领着主导权了。许珊瑚有时候会觉得,陈嘉南比她更像一个即将升高中的teenager,而她自己却好像停留在了小学,那段几乎傻瓜了六年的时光。
她忽然就找不到语言去反驳杜重的话了,他跟五年前的她一样认真,但又不一样,至少在“喜欢一个人”这条路上他显然是她的前辈。
所以这天回家的路上许珊瑚破天荒地没有再和陈嘉南东拉西扯,她觉得她应该好好思考一下那个她从不曾在意过的问题。
“呐,陈嘉南。”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他的后背,力度很小,像在挠痒痒。
“嗯?”
“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没有。”他的目光飘向远处的天空,时值冬季,那里没有星星,只是一片纯正的漆黑。
“不是吧,那么多女生爱慕你,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你又不像我活了十几年都没有人表白过……”许珊瑚说着说着竟觉得有一丝心酸,她好歹也是个五官端正四肢健全的女生,怎么就从来没有人对她心生过非分之想呢?
“没有。”愣神间陈嘉南说,好像在回答她内心的疑问。
“什么?”
“你很想被人追求吗?”他突然说。
许珊瑚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问的很认真。
“也不是啊……”她嗫嚅了两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真实意图。
“那是什么?”
“杜重今天对我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生,他给我讲了一大堆他们俩狗血的缘分,但是他说我还不懂,所以我想问问你啊。”她看着脚下匀速后退的灰黑色地面,时而闪过一片枯槁的落叶。
她的双脚和它们谁才是参照物?谁后退谁又前进?搞不懂,什么都搞不懂。就像小时候爸爸摸着她的头叹一口气说:“很多事你长大就知道了。”到底要长到多大才能明白这些?
“抓紧了。”在思绪飘飞到更远之前,陈嘉南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许珊瑚下意识就揪住了他的衣服,没来由地一阵紧张:“怎么了,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话刚落音就感觉陈嘉南突然加了速,她的头发都被吹得贴到脸上,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迎来了一个下坡。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得光怪陆离,许珊瑚眯着眼看四周,是斜着的,所有东西都颠倒,飞快地路过她。
风路过她;树路过她;街道路过她;黑夜路过她。好像一切东西都在离去,没有防备地,那么突然地。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手指和手心攥紧的是一片柔软——那是陈嘉南的棉外套,柔软的,似乎还冒着热气。但还不够,那种空落落的不安还没有完全消散。她张开手臂环住身前人的腰身,像环住救命的木筏,紧紧地,用力地。
满鼻子的香皂味儿。
风在拼命地呼啸,冷得要命又爽得要死,许珊瑚觉得自己快要飞了起来,当年骑自行车都没有这么轻盈,大概是她如今不用使力了,身心都在漂浮。所以她感觉不到怀里的微微颤抖,那几秒钟的僵硬几乎用尽了陈嘉南所有力气。他想起小时候许珊瑚学骑车那次,他好像也是这样拦腰抱着她的吧,那现在的她是不是也有和自己一样惊惶无措的心情呢?显然没有。
他听到她大声说:“再快点儿——WOO——”
再快一点,快到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