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莲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
张煜无奈,他自认识清莲以来,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为他斟酒的那一天。
望着张煜单纯的眉眼,清莲忽地问他:“张煜,你真的这么讨厌官场么?”
张煜手中的酒水如细流一般落入了清莲面前的杯中,听见她的问话,手下的酒流没有半点凝滞,头也没有抬的回答道:“当然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国子寺呢?”
“是我家老头子的心愿。”提及自己的父亲,张煜的面上带着一点亲近的嫌弃:“我家老头子是个老派的书生了,我若是不考个功名回去,他怕是埋在地底下都不会安心的,半夜还会来我的梦中痛骂我的!”
清莲眯着眼睛,听着张煜的抱怨,明明是嗔怒的语气,却带着慢慢的炫耀感:“你与令尊的感情真好。”
“还行吧。”张煜将斟满酒的杯子推到清莲的面前:“怎么了?你从前对我没有这样大的好奇心的。”
清莲沉默了,接过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是啊,她是怎么了呢?是因为今天看见了李书父子么?
还是因为看见了那个叫意雨的姑娘最后的结局?
“张煜,你这样讨厌官场,以后也会讨厌我么?”清莲将手中的杯子自然而然地伸到了张煜的面前。
张煜倒也乖顺,继续干着小丫头的活,听见清莲的问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薛兄,你是为什么要进入国子寺呢?又为什么想要参加科举考试呢?”
清莲这次没有一饮而尽,而是端在了唇边,垂着眉眼。
为什么呢?当初是为了在华连的手下博得一份自由的余地,如今是为了在华连的身边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位置。
“为了一个人。”
“心上人?”
这个答案有点令张煜意外,其实他想过薛兄为何会如此热衷于圣贤书,他猜测过或许是因为他家境贫寒,读书是唯一的出路,从小培养出来的执念,这是国子寺寒部中的绝大多数学子的现状。
他也想过,能写出“众生皆苦”这样文章的薛兄或许是见惯了人间疾苦,心胸宽广,想要入朝为官,解天下芸芸众生的苦难。
唯一没有想过,清风朗月的薛兄竟然只是为了一个人。
清莲的声音里有一些求而不得的怅然:“算是吧。落花有情,流水未必有意罢了。”
张煜拍了怕清莲的肩膀,话说到此处已经大大的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也在只能搬出那句用烂了的安慰话语来:“薛兄,天下何处无芳草。”
清莲转眸,语气里带着危险的蛊惑:“是么?若是有朝一日发现你的那位薛姑娘对你并没有那般情深,甚至一直以来是在欺骗你,利用你,你也会这样对自己说么?”
“天涯何处无芳草?”
张煜被她说的一愣,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意,数年的相知相许,他从未怀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只是清莲的话语太温和,太蛊惑,令他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轻缓的语调去设想,只是这样一想,便有一份难以抑制的心痛漫上心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张煜皱了皱眉头:“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会与她恩断义绝,但大概也不会再为旁人这样的辗转反侧了。”
“是呀!”清莲望着无边的月色,微微的朝着远离张煜的方向偏了偏头,一颗泪水无声的从暗处滑落:“真是将一个人装在心里,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呢!”
“所以啊,就算薛兄进入了官场,我也绝不会讨厌薛兄的。”
“哦?为什么?”清莲的眼睛亮的像是两个黑宝石。
“因为薛兄的心是纯粹的,只有那些贪图权势,爱慕富贵的人才会在朝堂上迷失了自己,沉浸在权力的游戏当中无法自拔,变成我讨厌的人。”
顿了顿,张煜又补充道:“就像是李闻清那样的人,真实的面目连他的儿子都不知道,府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不可为人知的事情,所以我爹讨厌李闻清,我也讨厌李书。”
“只是如今看来,这李书也是个可怜人啊!”
张煜将自己面前的杯子端了起来,啜了一口,是文人雅士追捧的清酒,并不辛辣,但含着这花楼里姑娘的温柔和辛酸。
“嗯!”清莲轻声的附和,索性抛去了手中的杯子,接过酒壶,仰头向口中灌去。
清莲不敢说,她怕自己辜负这样一个少年郎的纯粹的心意,单纯稚气的人看什么都蒙着一层天真的薄纱。
她的心意,她这个人,她往后或许存在的余生,都不会是张煜所期盼的那样纯粹无暇,她其实很怕自己迷失,很怕被张煜讨厌,很怕失去唯一个单纯的不问缘由的站在她身边的这个朋友。
夜色迷离,这京城里多了几个欢喜家,又多了几个伤心人。
张煜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着。
清莲举着酒壶,大口大口地往自己的口中灌着。
这酒不烈,只是人心复杂。
“你醒了?”
头疼的清莲皱了皱眉头,觉得那窗户上投射下来的阳光有些格外的刺眼,伸手遮了遮,忽地听见一道甜美熟悉的声音。
身体的不适让清莲的心中沉甸甸的,她本能的觉得危险在向自己靠近:“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头疼?”
那个温柔娴静的身影手中端着什么东西朝自己靠近,坐在了自己的床塌边,浅浅的一笑:“哪里会不头疼呢?薛公子可是喝了半夜的酒,又拉着那位张公子站在窗边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这才消停了。”
说完,又将自己手中的碗递到清莲的面前:“这是我家乡那边流传的醒酒汤,薛公子若是觉得头疼,喝一碗就好了。”
清莲此时头疼欲裂,看向自己面前的所谓的“醒酒汤”,浓黑的一碗,这位姑娘手中微微的一动,便荡起粘稠的涟漪。
本能的,清莲想要远离这碗黑乎乎不知名的东西,便捂着胸口,作出呕吐的模样,指一指一旁的床头案几:“姑娘且放一放吧,我这个时候喝不下,辜负姑娘的好意了。”
“无妨,薛公子记得喝便是了。”她从善如流的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碗,见清莲一直皱着眉头,便向她伸出手来,冰凉的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的手指搭在清莲的双额只见。
清莲猛地一颤,那里可是人致命之处,也是她假面贴合的关键之处。
“薛公子放松些,我帮您揉一揉,宿醉后的头疼会好些。”察觉到自己手下人的紧张,姑娘微微一笑,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安抚。
轻轻的在清莲的额间揉了揉,清莲渐渐的也放松了下来,感慨自己在在这座花楼里待着果真是浑身不自在,总是疑神疑鬼的。
只是,这姑娘的身形声音,她总是觉得有些眼熟,她在这楼中住的时间不久便被华连送到了国子寺中,见过她美人面的不少,可是如今也被另一位姑娘取代了,而她那段时间浑浑噩噩的,几乎没有记住旁的姑娘的脸。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犹豫许久,清莲决定还是单刀直入的询问,她不知道这座花楼里有多少人是以真面目示人,但是一张美人皮代表一个名字的规矩是华连定下来的,想必不会有错。
姑娘的笑如春风徐徐:“雾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