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蓝前辈,占用了你的房间真的不好意思。”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水云儿在珈蓝无聊地掩嘴轻轻打了个呵欠后,突然表达歉意。
聪慧如水云儿,自然不会猜不到这其实是珈蓝的房间了。
“至圣之所”里不会设置客房,因为这里本就是禁地,而非待客之所,所以这家房间打扫得当,而且摆有“魔方”的房间,应该就是属于珈蓝本人没错的。
“几天不睡,对我而言没什么关系。”
珈蓝大方地说道,又呷了一口羊奶。
“没睡吗?”水云儿眨了眨眼睛,清柔的脸上歉意更甚。
“朝拜前有一些必要的仪式,只是正好而已哦。”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珈蓝没有细加解释,甜甜一笑。水云儿也不较真,无论真假,那都是珈蓝的体贴。她对这位宗师的印像也再多了一些改观。
如果把这一切告诉小师父,她可能还会一脸“怎么可能?我不信!”的样子呢!
想到这里,水云儿不由自主温柔地笑了出来。
“想雪麒麟了吗?”珈蓝敏锐得可怕,“思三想四可不讨好呢。”她嘟着嘴巴表达不满,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孩子。
“嗯,自然是想,珈蓝前辈难道就不想她吗?”
“缘份这种事情很重要哦,有因必有果,有果也预兆着有因,该见到还是该见到……唉,这样说好像有些矫揉造作了。她是个有趣而纯粹的人──当然,你也很有趣,但和你不同,她纯粹,而你看似复杂。”
珈蓝一本正经地说着,颇有种小孩念经的反差感。
不过,水云儿知道对方的经验比自己要多上许多,而经验的积累会发酵成智慧,所以坐在她面前的女孩,无可否定是一位智者,无论她平时表现得如何。
就像雪麒麟一样,水云儿从来不把她当成是一个……没个正形的师父看待。
很多时候,她都能发现出与外表不合符的一面,珈蓝也一样。
绝不可以小瞧任何宗师,这是世间的铁则定理──至少,水云儿没有任何资格去小看这群屹立于世界顶端的人物。
“珈蓝前辈曾说过不喜欢不上我,这是为什么呢?”
只是,这个问题水云儿还是纠结,忍不住询问对方。
“……”
珈蓝眼眸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深幽光芒。
“我讨厌复杂的人。”
每逢提及自己的喜恶,珈蓝都直接得可怕。
在她眼里,喜和恶就像黑和白一样分明也说不定。水云儿无法像她一样将喜和恶明渭分明地划分到两边去──不,大概这世间上并没有几个人可以。
“我复杂吗?”
水云儿问,她好奇对方是不是知道自己某些还不能告人的秘密。
“唉,世间事总是不尽人愿……”
珈蓝却只是失落地哀叹出声。
“水云儿,我们下次再见,恐怕就不能坐在这里聊天了。”她接着说。
这句话看似是一句不安的感叹,但是水云儿却捕捉到一种确实的深意。珈蓝话中有话,似乎在暗示某个既定的未来。
而这种暗示,更叫水云儿内心忐忑。
那彷佛是和她藏着的秘密有关,又似是在指另一件事。
“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珈蓝呢喃着,声音就像寒风中的烛火般一样小和摇摇欲垂。
“可惜的是,我还是没能见着雪麒麟。”
数秒沉默,一句满怀惆怅的话自珈蓝的唇间流泄而出。
“真是叫人伤感呢,我还想听她讲那些新奇的故事。河是怎么变成云,而云又是怎么变成雨的……这个答案,她还没有告诉我。”
注视着羊奶的一对猩红眸子摇曳不定,像是羊奶的表面泛起了涟漪的似的。
水云儿深知道,真正泛起涟漪的,是眼前密宗至圣女“修罗儿”的内心──嗯,那是名为思念的涟漪。
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珈蓝会突然露出这种表情、摆出这种态度。
“水云儿,我是一位宗师,一位没办法像雪麒麟一样率性而为的宗师。大部分宗师都可以哦,所以她才是如此特别,如此叫人响往。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只臭狐狸如此去亲近、关心一个人。”
你知道吗?珈蓝本来失神的眸子聚焦在水云儿的脸上,轻巧而好笑地如此询问。
水云儿不明白她在问什么,一点头绪都没有,珈蓝明显也没有预计会得到肯定的回答,喝了口羊奶后继续说了下来:
“三年前那天──雪麒麟没能回来的那天,她哭了吗?哼,她以为别人看不见,我却看见了,虽然不多,只是一滴微不足道的泪珠,但她还是哭了。那时,我差点没忍住上去嘲讽她几句。我很小气是吧?不过,也只有在那种时候,我才能当自己。我身在一个很无聊而且无形的牢笼里,我相信大部分都是这样。”
“那……你那时嘲讽北冥前辈了吗?”
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想让话题延续下去,水云儿有一种只要不问,珈蓝可能就不会说下去的预感。
“没有。”珈蓝有些恼火,脸上笑容全敛,“因为我发现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也哭了吗?”
水云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珈蓝却再次笑了出来,曳着那不知为何看起来黯淡多了的金发摇了摇头。
“我们都是笼中鸟,所以很多时候都能够随心行动的雪麒麟看在我们眼里实在是太耀眼了,你懂吗?”
“嗯……”
水云儿能够体会一二,但是没有办法说她全懂。
她不是宗师,不知道高座在那顶端之上,目看世界会是何种风景。如此一想,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你的经脉已经打通了,不过你自己的情况,你应该清楚。请你务必要多加注意,我不喜欢自己前功尽废……更不喜欢别人糟蹋自己的好意。”
这般说着,珈蓝的表情稍显严厉。
“我都明白。”水云儿慎重地点头,“我会注意休息。”
“算了,你再注意还是无法在这里久留。我也不留你,毕竟你待在这里,其他人免不了心里有些意见。我是圣女,但更多是摆设,他们会让着我,不代表我有一定实权。”
珈蓝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处境。
“这……”
是在暗指密宗不喜欢自己呢?抑或是,珈蓝的纯粹抱怨和自嘲?水云儿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一番话。
想必是误解了水云儿的反应,珈蓝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你不用惊讶,圣女原本就是一种信仰象徵,我恰好成为了宗师,就被安上修罗转世的名号,被称为‘修罗儿’,这其实也是一种让我更具象徵性的手段而已,我其实跟那些神神鬼鬼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啊……”
水云儿本以为因为珈蓝战斗时的狂暴与密宗传说中的修罗相似,所以她才会被安上“修罗儿”的称号。
“你心里焦急的话,能就请你明天就走吧。”
珈蓝不太高兴地提出。
正当水云儿想感激对方的体谅和好意,张开了玉唇想要说话时──
“往西南方走。”
珈蓝的话叫人不解。
“西南?”
水云儿微怔住,眼睛直眨。华朝可不是在西域的西南方向,西南方向几乎就是往西域诸国深入了。
“为什么呢?”水云儿理所当然有此一问。
“我罗嗦了老不死很久,他都用通天眼帮我看了看。”
珈蓝厌恶地皱起短短的眉,既郁闷又不快地抿起嘴唇来。
“你想找的人可能就在西南,但具体是西南偏西,还是西南偏南我就不知道了。西域国家太多,你问我我也记不全那种无聊的事情,所以只能给你指个大概的方向,请你将就一下吧。”
“你是指,小师父?”
水云儿瞪大眼睛,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弹起身子。
她想找的人还能有谁,除了雪麒麟就没有别人了。
话说回来,珈蓝口中的“宗主”应该就是密宗神僧了。珈蓝为了得悉雪麒麟的行踪,不惜纠缠对方帮助自己,可见也确实是把雪麒麟放在心上。
“那老不死还是挺有能耐的,估计不会给我瞎指方向。嘻嘻,他可怕我把他的头给拧下来了。”
珈蓝笑得相当高兴。
当然,这看在水云儿的眼里就有些毛骨悚然了。
“谢谢珈蓝前辈的指点。”
水云儿差点忘记道谢。
她相当郑重地起身,对着抬起视线的珈蓝深深一躬。
对于这位少女,此时此刻再没有比得知雪麒麟的线索更让她心神激动了。水云儿知道自己眸子正在泛着剧烈的涟漪,脑海的思绪也全部被这个消息给占据。
事实上,她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
如果不是珈蓝坐在身前并予对方有恩于自己,水云儿肯定不顾一切,立即收拾包袱往西南方向走去。
“啊啊……原本我是想自己去的。”
珈蓝重重地足了口气,显得沮丧不已。
“但太晚了一些,那老不死肯定是故意的。”她皱着一张脸说。
“太晚?”
这两个字引起水云儿的注意,她察觉到里面可能暗藏深意。
“──水云儿,下次再见很可能就是在生死之间了。”
珈蓝失去语调,淡淡地、幽幽地给出答案。
那一刻,她的身影似乎快要融进昏暗的环境之中,比以往都要黯淡深沉得多。
黑影掠过建筑之间。
有如天上飞鸟的影子,娇小的身影藏身于漆黑袍子之中,在建筑的顶端自由穿梭,速度快得惊人,如履平地,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巡视的守卫,绕着左歪右扭的路径朝向中央地区的宫城靠近。
尽管不太熟悉这座城市的分布,但是可以靠着感知力规避敌人,而那座宫城也实在是太标致、太明显了,她不至于找不着地方。
“守卫真森严咩。”
她没有大意,在距离宫殿尚有一段距离的某座建筑顶端止步,眯着眼睛仔细地观察起彼端的目的地。
宫殿被围墙所保护。
围墙上可以清晰看见哨塔的存在,而其中自然而然也有守卫的存在。借着火眼金睛加强的视力,雪麒麟发现那些守卫清一色都是所谓的孔雀卫。
换言之,守护着这座宫殿的人,都是不可轻视的精锐部队。
没有事前探路,雪麒麟可不敢大意横冲直撞。
尽可能小心,这才能将影响降到最低,才有可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把被重重守护着的“里乾坤”拿回来。
嗯,就算有南德娜的保证。
雪麒麟为了不牵连她,仍觉得潜进宫殿,将剑盗出会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行动时机必须在南德娜见到孔雀亲王,并向他讨回“里乾坤”之前。
一旦南德娜见过孔雀亲王,帮自己向他提出要回剑的请求后,雪麒麟就难以在孔雀亲王拒绝归还天玑的情况下,再用盗取或是强硬的方式去盗回长剑而不牵制南德娜了。
“急急如律令,他们都看不见我……都看不见我……”
雪麒麟没无用功地祈祷着,希望事情能够一切顺利。
不过,本来就缺少准备,她也不会天真到认为可以避免冲突的发生,以及寄望在这个无用功的咒语之上。
虽然可动用的力量大不如前,但是给自己施加遮蔽气息的术式仍非难事。
在没有灵符的辅助下,雪麒麟费了些力气,才终于将自己的气息屏蔽起来。现在她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
仔细地观察了宫墙一下后,雪麒麟最终决定从东面的水道潜入。
虽然水道有铁栏保护,但是要将之切割开来应该不是难事,除非那是由墨色重金制成的。
定下接下来的路线后,雪麒麟立即行动。
她借着夜色的掩护贴地极速滑行,就算被人目睹恐怕也只会以为眼花吧。没多久,她便飞奔至水道闸门前,小心翼翼地潜入了水中。
一如预期,水闸并不坚固。
雪麒麟并拢食中两指抵在栏杆之处,它没多久便透出红光,被高热所融化。她照画葫芦,很快就在水闸上切割出足以让自己通过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