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道坎儿过不去,立时拍案而起,“你起来,跟哀家去蕊珠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淑妃简直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到了目下这个份儿上,任是谁也劝不住了,太后把之宜叫起来,让她跟着一块儿往蕊珠院去教训人,后头跟着一大帮子奴才。
紫苏把秀儿叫到身边,“你赶紧往清溪书屋去一趟,请万岁爷赶紧去蕊珠院,就说昨天的事情没瞒住,太后教训人去了。”
一路上风风火火,太后连肩舆都没传。
佟佳氏平日张扬惯了,对于出身看中的很。她对太后的身份很轻视,碍着辈份摆在那,她也不好发作。可女人爱自个儿的爷们儿到了入骨的地步,嫉妒就能彻底改变她。
之宜是她隐在暗处的威胁,她惶恐,她不安,她怕这个女人抢走属于她的东西,逮着了这机会,管她是谁的丫头,她也都顾不上了。嫉妒让这个女人一叶障目,皇帝一道旨意,浇的她从头凉到脚。
禁足,她不敢抗旨,那是她的男人,可也是皇帝,皇帝对她如何,她心里明白,可她爱他呀。
从昨天到现在,她也想了不少,可她心里的骄傲让她低不下头,不就是个宫女嘛,打了就打了。
皇帝得知了消息,叹了口气,一拍大腿,“去了多久了?”
秀儿一路上挣了命的跑,到了皇帝跟前,气儿还有些喘不匀实,“回主子的话,太后刚出了之宜姑姑的屋子,苏嬷嬷就让奴才过来报信儿了,估摸着这会儿走了有一半了。”
皇帝听了立时起身往外跑,紧赶慢赶的总算是把太后拦住了。
“皇额涅,您在这儿逛呐,儿子去凝春堂看望您,扑了个空,没想到您在这遛弯呢。”
他说完了,眼神悄悄移到之宜那,她脸上还没好,到红肿消了不少。之宜冲着他暗暗摇头,他心中咯噔一下,不妙。
太后看见他胸口起伏,再听他说的那话,胸/中怒火烧的更旺,“是啊,哀家是心情好,正要去悄悄你的淑妃呢,你要不要一起呀?”
皇帝有些后悔刚才那么说,放弃九道弯的玩转语气,开门见山,“您消消气,为个小辈动气成这样,没的伤了身子。”
“我还没死呐,她佟佳氏就敢动手打哀家的丫头,要是如此还继续纵着那女人胡作非为,这后宫还不得让她折腾个底儿朝天。”太后觉着皇帝罚她禁足,下手太轻了,非要让她受些皮肉之苦才能作罢。
“眼下咱们在这杵着,让底下人瞧见了也不好看相,您上我那去,儿子陪您,咱们好吃好喝的再好好商量怎么惩治淑妃,啊。”
太后不说话,任由皇帝扶着,这就是有戏。
局面控制住了,大家伙儿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要是太后真的不管不顾的冲进蕊珠院,搞不好那就得出人命。
太后是伺候过先皇后的人,那是礼仪教化片刻不离身的主儿,敢在长辈年前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她身为太后,有的是那个权利整治她。
顾念着皇帝,老太太往日里不怎么待见那佟佳氏,两个人没太多交集,见了面也不怎么给好脸子,平日里请安也是略坐一会儿就让她跪安,走个过场,有时候干脆让淑妃对着正位磕头行礼,就算来过了。
不知道她管谁借了几个胆子,竟然敢动手打她的人。
因为个宫女,再把妃子打了,说出去,整个皇族都要折面子,太后眼下正在起头上,等过会子缓和些了,再行商议。
淑妃这回做的有些过头,太后不能姑息,可念及佟佳氏的背景,佟禄的面子不能不给,后宫再乌烟瘴气,不能妨碍了前朝。
皇帝把太后请到听水音里歇息,有宫女奉上茶具点心,母子俩边吃边谈。
“额涅您宽宽心,别动气伤了身子,不值当的。儿子还没想好怎么惩治她,您少待,儿子一定给您个交代。”皇帝不会哄人,看他额涅不高兴,他有些无措,可他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之宜不好再说话,她是当事人,这会子说话不合适,她怕太后看见她那张脸再激动的劝不住,悄么声儿的退得远些,太后眼不见,心就不烦嘛。
“我明白,你皇阿玛在的时候,佟禄就是肱骨,他女儿随了她阿玛,盛气凌人,跋扈了些。你眼下动不得佟禄,额涅心里明白,这事儿我不让你插手,一切皆由哀家料理,你作壁上观就是了。”太后心里有了计较,原来不过都是逢场作戏,为了后头铺场子,太后一小跟着皇帝生母,什么场面都见识了,一个小小的妾,还轮不到她在后宫里兴风作浪。
皇帝安定下来,人也松泛了,既然他皇额涅要唱一出儿,他自然要全力配合,把戏份作足了。
母子俩商议了半天,有了结果就开始行动,皇帝每日里和那些文人,大臣们唇枪舌战,偷奸耍滑简直驾轻就熟,他倒是没想到,一向温和忍让的太后,扮起恶人来也能如此情真意切,这出乎了他的意料。
听水音在湖湖心中,旁人站在岸边,是全然听不到里面人的谈话的。太后和皇帝两个人单独坐在里面对话,各自身边连心腹都未曾留下。
一众奴才站在湖边候着,之宜跟苏嬷嬷站在一处,瞧着湖心那处动静,“嬷嬷,您说,这太后跟主子爷在一块儿,刚才看着还挺是那么回事,可我眼下,怎么瞧着变味儿了呢?”
苏嬷嬷一副老神在在,眼睛往远处眺望着,只把耳朵给了之宜,听她说话,“怎么变味儿啦?”
说话间,之宜又在观察,“我觉着,咱太后跟万岁爷,这会子瞧着像……狐狸。”
最后两个字出口声音弱下去,一阵风扑过来,几乎能把那两个字带走。她不确定旁边的人能不能听清她刚才说的话,不打算再重复,她也作着跟苏嬷嬷一样的架势,面对着远方。
“确实像。”过了好一阵子,苏嬷嬷口中蹦出这句话,之宜差点没反应过来,原来刚才是听见了呀。
毕竟是跟着太后的时日最久,对于她老人家的脾气秉性,苏嬷嬷要比旁人了解的透彻些,“这宫里边的人,谁好谁不好,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头明镜儿似的。你别瞧太后平日里对人对事不爱计较,那是岁数上去了,看淡了许多。”
苏嬷嬷娓娓道来,追忆起往事,“你也知道,太后是受了先皇后的托付才有了今天。宫里头那些腌渍事儿,她不说明白的透彻,到底也是清楚的。淑妃什么心思,太后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捅破。眼下没有皇后,但有咱们太后在,这回会有个好结果的。”
之宜点点头,结果如何,她不知道。心里有些自责,这事儿跟她有很大的关系,要是换了其他宫女,兴许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来,可覆水难收了,她无能为力。
皇帝扶着太后出了听水音,有太监划了方舟靠岸,一众奴才在湖对岸等着接应。太后脸色不豫,皇帝瞧着也高兴不到哪儿去。
上了岸,太后依旧往蕊珠院方向去,皇帝没再拦着,往澹宁居去了。之宜觉着好生奇怪,怎么劝了半天,没劝回去,反到像是越发受了鼓动,这哪里像是会有好结果的样子。
太后气势浑厚,浩浩荡荡到了蕊珠院,淑妃料想到会有旨意,可太后亲自来却有些出乎意料。
屋子里除了佟佳氏,其余人全退到院子外面,苏嬷嬷把太后送进正屋,行李退出去把门关上。
两个人在里面相处了有一个时辰,太后出来时,看不出情绪有什么波动。穗子看太后人走远了,疾步进门去瞧她主子。
淑妃人有些呆滞,和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性子有些不相符,穗子有些担心,稳着步子移到佟佳氏身边,躬下/身柔声探问,“主子,您没事儿吧。”
坐在圈椅上的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过会子又摆了摆手。
穗子请安退出去,这一整日,淑妃没传膳,没砸东西,没唤人伺候,几乎也没说过话。底下人没有敢进去打扰的,办差事都小心谨慎,不敢弄出大声响,怕惊动了她,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主子怪罪起来,无人知晓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直到天已黑的通透,正屋里漆黑一片,淑妃坐在圈椅里仍没半点动静。穗子站在外头有些急了,别再是上午太后跟她主子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把人吓出什么毛病了?
正在胡思乱想时,她听见里头在叫人,推开门进去,里头漆黑一片。
穗子取来火折子把蜡烛点上,罩上灯罩子,一室通明。
“穗子,你来。”淑妃语气平和,那股盛气凌人的其实都消散不见了。
穗子有些诧异,心里有些打鼓,脚下步子放缓些,到她主子身边站稳,“主子,您吩咐。”
“你打小儿就跟着我,咱们俩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我平日是骄纵了些,对你也偶有打骂,可我心里头到底是把你当作自己人的。”这话从佟佳氏口里说出来,让穗子觉着很不安,她一下午右眼皮跳的厉害,这会子回想起来,觉着有些不寒而栗。
“主子,奴才一直伺候您,心里边从来没有怨怪过,您还来说这些话。您饿不饿,奴才给您准备些膳食,您用些,过会子好歇息。”淑妃听了这些嘘寒问暖,心里越发生出些酸楚来,泪珠子夺眶而出。她不是个喜欢流眼泪的人,她阿玛从小告诉她,眼泪是懦弱的人用来博取同情的刀剑。
她是兵部尚书佟禄的女儿,只有最好的东西才能配得上她,包括男人。她以为只要是她想得到的东西,没有什么是不能够的。可是打出嫁开始,一切都不那么顺遂了。
她柔情似水过,温婉动人过,然而岁月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原来的她,得不到皇帝的宠,即使她为他生下了孩子,从那时起,她的性子变得越发不得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