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便是逍遥王与世子吧。”府门外,一个年近五十的老者目露精光,大大方方地询问道。
“在下楚陌遥,不知阁下是……”看着眼前积威甚重的老者,周边凝着一股有如实质的杀气,那是上过战场的将尉才有的。楚陌遥想了想,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呵呵,我不过是一个管家罢了。”老者慈祥地笑了笑,方才的凛然气势马上消失,快得像是错觉一般,“既然二位是主子请的客人,就不必拘束,管我叫德叔好了。”
“怎么之前从未在子慕身边见过您?”楚陌遥没有妄自尊大,以他多年习武的经验来看,这个德叔绝对是个高手,返璞归真到了如此境地,楚陌遥粗粗估计,这位老者大概是宗师级的巅峰了,甚至极有可能离大宗师只是临门一脚。
“之前我一直在临城,主子身边有那群人跟着,我一个老人家也不能瞎凑热闹嘛。”德叔没有多言,只是打开了门请他们进去,“待会儿跟紧我,主子在里面布了阵。”
“没问题。”楚陌遥拉过楚陌雨的手,防止他跟落了。
“这里是……”楚陌雨看着面前的景致,眼中掠过惊艳之色: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鸢尾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灼伤了灵魂,上方的天空已被染红。鸢尾花圃间,一条条澄澈透明的小溪汩汩,漫布在这方地域内。浓郁的香气似雾笼罩在上空,迷醉了人。
看到楚陌雨的脸上流露出的纯粹欣赏,德叔眼里闪过一丝满意,是个人物。相比之下,他旁边的楚陌遥就有些差强人意了,尽管还是那副温润的样子,不过眸中带上了些许别的意味,像是在,燃着什么似的。这里是己素亲自设计的,鸢尾本就带着迷魂的色彩,可以摄人心魄,扰人心神。若是意志不坚或是心存他念的人都会在这里遗失少许心智,比起平日更容易看出他的异念。
“世子不必惊讶,”看出了他是个通透的人物后,德叔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欣赏,“这里是一个人设计的,象这些花都是主子身边的一个医士种的。”
“大哥这是怎么了?”看到楚陌遥还是那副样子,楚陌雨微蹙眉头,心中有了些想法。
或许,这次出行,从一开始就是为他准备的。
一记手刀砍向楚陌遥脑后,提着他的衣领静静地站着,德叔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令兄只是晃了一下心神罢了,一会儿就好。”
“往这边东南方向行七百来步,会出现一叶小舟,上面有一个人在等你,他会带你去见我家主子。”德叔话刚说完,就直接拎着楚陌遥跑路了。
无它法,楚陌雨只能听从德叔的话,转身朝东南方走去。
……
玄纹云袖,曲裾白袍,少年席地而坐,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洒下淡淡的扇形阴影,平添了几分诱惑。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人随音而动。少年穿着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一根白丝线将墨黑的发束起,凤眸被眼睫毛掩住,眼底的那层深紫愈发浓郁,少年一派风流,素手抚琴,静逸安然,自成一方天地。
楚陌雨来时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慕君颜唇角含笑,抬手一拨,仿佛亘古传来的乐曲突然破空而起,之前大气磅礴的远古礼赞硬是凭空一转,琴音中含着肃杀,恍若十面埋伏一般,一幅幅画面快速闪过,天上的孤月,远走的亲人,浴血的将士,离乱的城池……随着最后一个音的悠悠停下,楚陌雨的脑海中仍存留着方才的杀戮,久久不去。
缓缓起身,玄纹曲裾如水纹般荡开,慕君颜微微颔首,淡漠的声音响起:“公子慕,见过世子。”
楚湘王府,观雨楼内,一位男子躺在太师椅上,面色悠远。
男子样貌清秀俊雅,阳光透过阁楼射了进来,落在那张瘦削的脸上,皮肤带了点病态的苍白,有种破碎的脆弱美。细长的剑眉入鬓,剔透的瞳孔中眸色幽深,好似流锦的乌黑发丝从太师椅上垂下。他着一身银白色里衣,外面套一件厚厚的狐皮大裘,肩上高高的水貂领口遮住脖子,愈发显得他似琉璃般孱弱不堪。
他便是楚湘王府内的少主,世子楚陌雨。
室内的暖炉中源源不断冒出热气,檀香袅袅,让这个屋子有如花开春暖般。回想起前几日与慕君颜的对话,他仍是一片恍惚......
“世子,我想与你达成个协议。”他没有料到,公子慕在见到他后直接开口说出了来意,不过秉着他一向严谨的作风,楚陌雨也只是询问他有何见教。
“七年前,长宁街,渔家唱晚。”慕君颜没有多言,只因两人都清楚此话何意,“我欲与你结为同盟,五天后的令尊寿宴,只要你助我,我便为你达成夙愿。”
“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陌雨摇头,否认道,“你请大哥来,其目的在我。”
“不错。”慕君颜大大方方地承认,“不过,若是你连鸢尾花丛都经不过。那么,你就没有资格在这儿与我谈话。”见楚陌雨又要开口,慕君颜声音清冷,“你也不必隐瞒。若我有意,你大哥就不会被我支走。”
“你不是大哥的朋友吗?又怎能算计于他?”楚陌雨面色有些发白,质问道。
“怕是你误会了,”慕君颜抿唇一线,眸色很淡,“公子慕向来独行,何来朋友?这点江湖人都知道。”顿了顿,又言,“更何况,我与你兄长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咳咳...”一阵清风吹过,楚陌雨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萩。”朝边上喊了一声,就见侯萩提着个药箱走了过来,还有些不满地嘟哝:“阿颜真是的,就只是让我来这儿给这小子看病……”见到慕君颜的凤眸有些危险地眯起,侯萩立马止住了声音,身形一闪,便来到了楚陌雨身边。
见他要抓自己的手,楚陌雨心头一惊,条件反射地想要避开,但是由于用力过猛,捂住胸口猛咳。
嗤笑了一声,侯萩不屑地撇撇嘴,抓过他的手开始把脉,真是的,自己亲自来给他看病,他居然毫不领情,正想着,侯萩的脸色蓦地一变,一股真气马上向他体内探去。
闷哼一声,楚陌雨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有一匹野马在横冲直撞,像是要裂开了一般。
“怎么了?”看到了侯萩的脸色变化,慕君颜淡淡地问道,“体寒和心疾有得治吗?”
“阿颜你也太小瞧我了吧。”侯萩不满地叫道,“像他这种,除了心疾要靠药理好好调整一番外,那种程度的体寒也叫病吗?之前听南心这么讲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没想到只是这种程度的。不过是娘胎里带了一些毒素而已,大惊小怪,真是一群庸医。”自从赢了华老后侯萩反被告诫不要恃才放旷,骄傲自满以后,侯萩对那帮整天讲“之乎者也”“炎黄医经”的人有着反射性的讨厌。明明自己赢了,还被那帮老头说教,侯萩是一想到就来气。
“不过,”侯萩话音一顿,转而变得异常兴奋,“我在他的体内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阿颜你猜是什么?”
慕君颜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明显写着无聊。侯萩垂下脑袋,一脸沮丧,“阿颜还是这样,一点都不好玩。”
“你发现了什么?”楚陌雨听他这么讲,倒想听听自己体内到底有什么。
连谷承都没有发现的东西,这个人……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慕君颜,楚陌雨眸光一闪,方才这个少年叫他“阿颜”。
“……”没有说话,侯萩只是一直盯着楚陌雨看,面对这种可以把人盯得毛骨悚然的目光,楚陌雨只是淡淡地回视他。
好一会儿,侯萩才收回目光,开口说道:“怪不得阿颜要挑你,真不是一般的不好玩。”他曾经用这种眼神硬生生地将太医院的那些老头看到心悸,到他这儿居然一点儿也没效果。
“不过你到底是谁啊,居然有人把‘青怃’下到你身上,就算是之前被你抽筋剥皮过也没这么狠吧。”侯萩叹息一声,“那可是‘青怃’欸,要是把它送给本少爷,依本少爷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研究出各种各样的新品种的。”
“‘青怃’是什么?”楚陌雨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唉你不是江湖人啊,”侯萩随口一提,然后皱了皱眉,说道,“我记得上次‘青怃’的出现是在六年前,那个时候我还特地拉着阿颜去呢,不过没买成,被一个女人买走了。那可是大手笔啊,一掷万金。”
“女人?”
“是啊,好像叫什么云楼的,”侯萩仔细地想了想,“噢,就是那个邢云楼。当时我就说嘛,这么一个名字古怪的女人买这种东西做什么,原来是给你用了。不过就算她买走了也做不出和我一样的药效。”侯萩又开始在那儿天大地大唯我最大了,没有发现楚陌雨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愣住了,邢云楼……
发现侯萩太不靠谱了后,慕君颜说道:“‘青怃’,是世间极为难求的一种药草。月牙形,通体碧绿,像是一滴盛海之泪般,极为漂亮,故名‘青怃’。”取下腰间的骨扇,慕君颜面色平静,恍若没有看到楚陌雨的失态,语气无波,“只是它的药性不像它的外表般温和。据说中了‘青怃’的人,每年的七月都是在生不如死中度过的。万箭穿心,焚骨烈痛不及它丝毫,最重要的是,被下了‘青怃’的人即便是一心求死也无法做到的,不生不灭,不老不死,就像是来自神的诅咒一般。”
想起每年七月的痛楚,楚陌雨面沉如水,没有人知道他在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的,没有人。
良久,才将心情平复,楚陌雨虽然面色依旧苍白,却是极为冷静地开口:“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楚湘世子,倒是不错,”慕君颜没有掩饰自己的喜恶,直言,“所以我才会给你这个机会。”
“但是,现在我不会告诉于你。”尽管慕君颜欣赏他的韧性,以及处变不惊的处事,但是慕君颜从不意气用事,若是五天后他能如愿地帮到她,那才算是完成了考验。她的身边,从不留无用人,“五天后的令尊寿辰,我期待你的表现。”
……
公子慕,到底是个什么人?
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沉,楚陌雨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明天,就是楚湘王寿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