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里如是想,宁归还是没有出声阻挠,只是在心里翻了个不甚雅观的白眼。
“如此,便有劳了。”几番推让下来,裕司玦还是退步了,跟着领路的管事走到门口时,顿了一下,回转身行了一礼,温润如玉,“听闻靖元长公主几日后也会来此,玦在帝都与长公主有些交情,若她到了,烦劳宁弟派人知会一声,玦在此先谢过了。”
然后挥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施施移步。
“啪”地一声,宁归脸上的假笑裂开,宁三伯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四郎,长公主要来?”
“嗯。”宁归随口应了声,脑中开始排查各个裕司玦可能获得消息的途径。
“那你为何不事先通知我们?”开口的是宁家的五伯,他正坐在左排第三个位置上,手捋了捋蓄起的山羊小胡子,半眯的眸中精光闪烁。
“殿下的行踪一向属于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况这次的匪寇来路不明,我们派出去的探子一无所获,若殿下在宁家这块地头有什么差池,不说别的,陛下的雷霆之怒也不是我们能承受得起的。五弟,四郎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吗?”宁三伯看了眼宁归,语气平和却是异常坚决,“二哥出门前便已向族中言明,他不在的期间,族中的事都先让四郎先试着处理。四郎年纪尚幼不懂无事,我们老一辈的人可不能失了分寸。”
“三哥,”宁五伯还想辩驳,看到三哥精神尚可却已是苍老疲惫的面容后还是住了口,三哥为宁族的兴旺付出了多少,宁家老一辈的人怕是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的了。诚字辈兄弟八人,三死一废,如今也只不过四息尚存,其中经历过的,三哥怕是不想再在小辈上再演一回了。
扫视众人,见没有人提出异议后,宁三伯脸上才略有满意之色,颔首,抬眼看向宁归:“四郎,让族老们先散了,我有话对你说。”
众人散去,宁归走下主座,正要询问有什么事的时候,就见宁三伯朝他招了招手,朝小隔间走去,宁归屏退了正要跟上来的六子,抬步走去。
“四郎,裕司玦其人,你看如何?”堪堪不过知命的长者却是面容苍朽,枯槁鸡皮,与小他一岁的宁五伯相比可谓天差地别,看起来可论叔侄,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三伯这个模样,宁归心底总有些不安的感觉,突突的让人不甚舒服。摒却杂念,宁归忆起方才正厅里那张略显妖异的面容和那双微微上挑的魅惑眼瞳,想起了慕君颜在帝都时对裕司玦下的定义:
“似友非敌。”
“如此便好。”宁三伯点了点头,耷拉下来的眼角微微上扬,正容:“四郎,二哥将你拜托于我,有些事你就应该知晓,尤其是当今的几大龙头势力你更应清楚。
“自元帝创元夏王朝以来,传承下来的大家贵族虽不是泛泛,却也不少,但在这之中,能称的上是真正的世家的,不过五个。此话我只在此与你说一遍,要么谨记我今日所言,要么你出了这个门便全数忘却。
“五大世家之一,天祁慕家。慕家是元夏历代帝王的龙潜之地,但不要以为慕家是因为沾了历代帝王的龙气才得以延续至今,传承为现在的贵中大族。氏秋末年,慕家已是伫立,说是衍绵千载也不为过。如今看似六王争据,天家危矣,事实上,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在大周的时候,有些世家的底蕴,比起皇家也是不遑多让,虽说大族之间往往存在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利益纠纷,但传承千载,其凝聚力已不是区区一个姓氏那么简单。根断,血不断;身损,魂不殒。因此,哪怕现在天下将乱,你与长公主交好,我和你父亲也不反对,不光是因为她生于慕家,更因其心智之坚我平生罕见。长公主,必成大事。
“二是廷北卿家,上任三阁阁老之首,卿天韫的本家。卿家子弟历代不为官不入朝,隐于廷北已立多年,卿阁老原是卿家直系长孙,载一族兴旺于身,但不知何故,早年竟悖了卿家立世之则,自请逐出卿家族谱入朝为官,然后平步青云,直接成了文渊阁阁老。不过,自先帝将他贬至桐梧后,便再无音讯,是死是活除了几个知情者怕是无他人知晓。但少族长叛族而去,不管怎么说,卿家还是落了脸面,难免不会将这笔账算到天家头上。毕竟卿家隐世多年,现家主是何心性无人可知。”
卿天韫是廷北卿家之人?
宁归惊到,他只知几年前的卿阁老是横空出现,一来便是轰动帝都的人物,若真如三伯所说,殿下她究竟知不知道?
没有注意到宁归的心不在焉,陷入回忆的宁三伯面上有着动容之色,继续说道,
“三是断谷段家。‘南有天祁慕,北有段无双’,指的便是前朝段家家主段凉与元夏的开国太.祖慕矜宸。慕矜宸被称为慕家第一人,取号为‘元’,开创的元夏王朝屹立至今,能与她齐名的人,想来也不简单。狡兔尚且三窟,在段凉一手掌控下的段家有多少底牌怕是谁也不好说。若非当初元帝广结善缘,与段家主有些交情,怕是‘晟伍之乱’不会这么轻易结束,大周的江山也不会瞬间易主。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本是一段‘王不见王’的传奇,硬是被他以一人之力扭转。四郎,你记住,若你今后遇上了段家后人,三伯不求你与其交好,但切勿与之为敌。
“再之后,便是韫谷裕家和佑安单家。佑安单家独大,佑安百姓只闻家主令,不听帝王声,可见单家在佑安的绝对地位。若非单家一向不参与天下之争,不踏入皇室纠纷,哪怕单家家大业大,也受不住帝都那位的连番打压,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几百年前的大周,帝王的权威决不允许侵犯。不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是一国帝王,天家迟迟不对单家动手……”宁三伯看了眼尚无察觉的宁归,心里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之前想说的话补完,只是含糊地说道,“怕是有什么隐情吧。至于韫谷的裕家……”
宁三伯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规劝:“一山不容二虎,可裕家却有明暗两主,这滩浑水不浅,你能避就避一些好了。我们宁家虽然也有些积淀,但到底上不了真正的台面,离了长南宁氏族人也不过尔尔。你在帝都恣意是因为长公主的关系,为攀上这棵青云树,那些世家子才会忍你,让你。一旦你失了长公主这张屏障,惯会踩低捧高的人只会让你认识到帝都的残酷。四郎,你从小聪颖,有叔伯护着,兄友弟恭,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更兼有长公主这条机遇,心气的上升也是在所难免,幸而这些不会损了你本性的纯良。在家中有我们为你保驾护航,铺平道路,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但也不能因此堕了心志,切不可没了我们宁氏家风。”
“是。”宁归正色。
“裕家的暗主……”知道宁归已经听进去了,宁三伯也不废话,“你稍微看着点,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失了礼数就行。”
“嗯。”难得没有对此安排发出异议,宁归点了点头,复又问道,“三伯,这些秘辛,从哪儿来的?”
尽管宁家也有自己的线人,但这些事,绝不是区区一个宁家能办到的。
宁三伯愣了愣,摇头:“待你父亲回来,你自问他。”说完,便闭了眼,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宁归还想再问些什么,见他如此,便也住了口,算了,事后自己再好好查吧,先把那些不干不净的人清理掉,想起裕司玦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宁归眼里闪过狠厉,别以为他不出手便是死的。
此时的他尚不知道,因为这条不知来路的暗线通道,他们宁家即将面对一场灭族之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