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时微虽然知道宣菱内敛,表面上看来并没有什么,但心眼成冰,颇有距离地分隔开外物,却不知道宣菱还圈定了另一方天地,小心翼翼地将她,将整个隐山都放了进去。
“你才上山多久啊,”云时微泛起心疼,她揉了揉小傀儡的头顶,“这么快就宣誓要保护我们,不仅显得我不称职,还显得你这些师兄师姐们都无能起来。”
宣菱慌乱且紧张地解释:“我没有。”
云时微展颜笑着,“我知道啊。”
小傀儡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捉弄了,她总是琢磨不出云时微的心思,一会儿信誓旦旦,一会儿又老不正经,然而在云时微的心里,前头两个徒弟已经熟悉了她的套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欺负不出个所以然来,唯独宣菱的面皮子这会儿还嫩着,每句话她都当真,所以分外有趣。
“回去吃晚饭吗?”云时微心疼完也捉弄完了,更将宣菱当成个宝贝,她先站了起来,随后走下两层台阶,半低着身子回头问宣菱,“背你?”
宣菱的耳根子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她的年纪虽然不大,到底也满了十六,云时微的年纪虽然大,足够当她太奶奶的奶奶,可模样不过双十上下。
兴许卫允和施月涵都曾经历过抱或背的幼年,等四师弟长大点同样也会经历,可对宣菱而言,她遇着云时微太晚,已经不懂得撒娇也不需要人背,于是在云时微殷殷切切的眼神下,宣菱还是摇了摇头,“我可以走回去。”
说完,为了安慰云时微,宣菱又伸出手道,“你可以牵着我。”
从山门到厨房的距离并不远,隐山所有奢侈的建筑都是曾经,大规模的坍塌之后,只对日常生活必须的部分进行了修缮,所以吃饭没有讲究,天气好就端着桌子在厨房外头就着星光往鼻孔里塞,天气不好就在厨房离灶台远的那半边举着夜明珠。
日子太过朴素,也难怪云时微拐到一个肯上隐山的,就当成宝贝疙瘩。
云时微拉着宣菱的手,也有给她引路的意思,小傀儡雕了好几个时辰的木头,掌心粗糙干涩还沾着木屑,捏起来却十分柔软,她指尖有些凉意,手掌却是温暖的,乖巧又不大敢动,任由云时微搓圆捏扁。
厨房中有炊烟,远远呈一线直入青天,就算没有云时微的引导,只要宣菱眼睛没瞎,半路就能瞧见端倪,练过辟谷的仙人也有口腹之欲,还越吃越挑剔,几百年养出条金贵的舌头,卫允在师父和老二的鞭策下本事没能达到一日千里,厨艺倒是举世无双。
贺西州已经喝了羊奶换了尿布睡下,卫允安排了傀儡照顾,为了欢迎三师妹和小师弟,他下山买了不少东西,准备做一顿大餐。
在“做顿大餐”的主意中,施月涵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她明明是自己想吃,却推托给宣菱,说什么“三师妹太可怜了,好不容易拜个山门,还不幸遇到师父和我,你说要不要做顿好的,安慰安慰三师妹。”
卫允常年遭受上有老下有小的压迫,又打心眼里觉得宣菱是个老实孩子,尽管知道施月涵说这话不是出于真心,但还是默默认同,此刻正撸着袖子,决定大干一场。
香味从厨房中渗了出来,厨房外是一圈矮篱笆,左右两个花坛,种着些平素要吃得韭菜、小葱和茱萸,茱萸难养活,不过卫允是出了名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就算埋下一锭金子,来年都能长出一棵摇钱树。
施月涵已经在院子中央摆好了木桌,四张椅子挤一挤富余并不多,她远远看见云时微和宣菱,扯着嗓子招呼了一声,“师父,桌子越来越小了,等四师弟长大恐怕得换个新的。”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枚鹅蛋大小的夜明珠放在桌子中央。
若是四处漆黑的地方,夜明珠可以当成个聊胜于无的光源,但放在此处就显得并不友好,整张桌子只能照个方圆一寸,相当于周围摆一圈的菜碟,夜明珠的光只擦着碟子边缘,该看不见的还是看不见。
很明显,施月涵已经习惯于这种华而不实的光芒,她并不觉得桌上放颗夜明珠有什么不对,云时微瞥见自家三徒弟一言难尽的脸色,决定打破隐山传统,“月涵,你去点盏灯提过来。”
施月涵奇怪,“怎么想起点灯了?我这几百年有理有据说了无数次我们吃饭少盏灯,也不见你有所行动,小时候还忽悠我摸黑吃能吸收日月精华,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你今天忽然转性?”
“少废话,让你点灯你就快去,”云时微拿出点为人师长的气魄,“你三师妹刚上山,她以前又是个凡人,一时半刻学不会摸黑吃饭,你这个做师姐的也不知道体谅一下。”
“……”施月涵小声嘀咕着什么,最终还是到房间里拿油灯去了,她这一去脚程稍慢,没赶得上第一盘菜出锅,回来时又懊恼了半天。
宣菱还活着时,在将军府曾经吃过山珍海味,死后重来,她早就发现自己味觉稍有退化,吃东西也不如以前香,本对这顿家常便饭不抱什么幻想,谁知进了嘴,她才体会到了师父和二师姐的快乐。
卫允是个瑰宝,隐山有他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月涵,我记得你以前也曾用过木剑,吃完了饭宣菱就托付给你,你教教她如何削木头。”云时微端着碗坐在有些矮的凳子上,姿势虽然不雅观,却不影响她的仙风道骨。
施月涵一看就是云时微亲手带大的,两个人某些习惯都类似,她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饭,刚想说话,就被云时微用筷尾抽在手背上,只能噎了下去才开口,“当时我用的木剑是你削好给我的,我没有动过刀子,怎么帮三师妹?靠嘴瞎说吗?”
这个她倒是擅长。
云时微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有了这段久远记忆,施月涵跟她同样都是以剑入道,以剑入道者锋利无匹,刚开始还未能掌控力量的阶段,容易伤人伤己,因此剑修刚至炼气期,都会用上几年木剑。
施月涵用的那把的确从云时微手上获取,但并非云时微所削,感情偌大一个隐山,培养了一帮不守财的后辈子孙,败家败到只有那柄木剑成了传家宝。
“既然你也没削过木剑,从今天开始就跟着你小师妹一起学吧,基础还是要打牢的,避免某日你想起这桩来,又怪我厚此薄彼。”云时微话锋一转理直气壮。
“……”施月涵不知道引火烧身还有这种烧法。
这顿晚饭吃得心满意足,锅碗瓢盆有专门打杂的傀儡收拾,等饭桌擦干净了,宣菱才将那张画摊放开来,凑过来研究的脑袋由三个变四个,云时微也搅合在里面,“这把剑形式简单,最适合刚入门的新手,基本看上两遍就记住外形了,不至于挑灯夜读吧?”
宣菱揭穿她,“就算没有这幅画,我也知道最简单的长剑是什么模样,给我这幅画本就是多此一举。”
“而且师父,这是你最宝贝的一幅画,以前拿出来晒太阳,都要折腾个半天,不是嫌温度太高阳光过于炽烈损伤颜色,就是害怕空气潮湿毁坏纸张,”卫允接着道,“这么宝贝的东西您就直接给三师妹,让她堆木屑了”
“最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你对太师祖从来是提也不提,怎么小师妹一上山,太师祖就有了出头之日?”施月涵也不肯善罢甘休。
说起太师祖,施月涵更奇怪的是,“我的确对她有印象,可是搜肠刮肚,完全想不起这印象来自何处,就连梦中似乎都没有她的存在。”
此刻问出来的这些话就是他们从黄昏到傍晚,坐在山门口把腿都坐麻了总结出来的异常,最后还是宣菱主动问,“太师祖与我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宣菱本不想如此揣测,但她的死并非善终,当初杀她的人认定她是某位仙人转世历劫的躯壳,后来云时微在山脚将她挖出,时机又过于巧合,现在又加上这幅画,宣菱就算不起疑,云时微将画交给她的那一刻,也该有说清楚的心理准备。
云时微叹了口气,“首先,你们的太师祖并没有死,更没有投胎,其次她跟宣菱确实有关系,也并非你们猜想出来的关系……这么说吧,宣菱与她有关系也是因为我,否则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我之所以将这幅画交给宣菱,是因为此画并非一成不变,它是我从红楼带出来的,对刚进入练气阶段的修士有辅助作用。”
话音刚落,平整的画布上果然起了变化,远山之间的稀薄人影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似穿过画布看向了宣菱。
宣菱:“……”
辅助作用到底如何尚且不知,但这画确实有些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