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骊一直昏睡着。@樂@文@小@说|
清宁说她的魂魄虽然还有些动荡,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稳定的。赵青的残留意识很弱,或者说她对活着这件事并没有什么过深的执念,没怎么挣扎就放弃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之后便是阿骊的魂魄与身体漫长的融合过程。
荣辛执意要把她带回八道岭农场,理由都是现成的:农场里清净,便与休养,而且山里的灵气也更足一些。对阿骊这样的大妖来说,修炼已是本|能,自有意识开始,便会不知不觉间调动筋脉,运转真元。从这个角度来说,乡下确实要比都市更合适休养。再者对于涉及修炼和法术的事情,秦墨池完全是个外行,真要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还是要指望荣辛来解决。秦墨池思来想去,也只能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作为儿子,他自然是要守在阿骊身边的,清宁不用说肯定也是要跟着去的。家里就剩下李野渡和核桃,干脆也跟着一起过去了。李野渡跟阿骊虽然没什么亲缘关系,但好歹也是十多年的邻居,阿骊看着他长大的,自有一份感情在里面,关心也是正常的。
八道岭农场的面积要比隔壁闹着玩的杨家庄大很多。大半个山头,包括山后一大片原始森林都在它的范围之内。山前朝着公路的部分种了很多果树,还有一部分辟成了菜园。养殖场在后山,连着一部分原始森林,正好可以让这帮家养的鸡鸭鹅有个散步捉虫子的地方。除了家禽,农场还养了猪牛羊和不少兔子,农场的技术员培育了一种新品种的兔子,体积大,肉质肥美,毛毛也更短——简而言之,就是吃起来更加管饱,也更加方便了。
农场中央,靠近树林的地方是荣辛和农场的工作人员住的地方。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妖族,活得年头长了,还是更喜欢它们刚化形的那个年代的生活方式,故而这里的房屋都是老式的小院,各自按照喜好去布置。荣辛住的地方稍远一些,周围种了很多树,十分安静。秦墨池觉得他住的地方有点儿像他在李野渡记忆里看到过的山中小院,同样的竹篱笆、原木门窗、院子里还种着几株老桃树,只是面积更大了一些。
秦墨池心情略不爽。
李野渡一手搭着秦墨池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着荣辛。唯有清宁没心没肺的在桃树的树枝上蹦来跳去,因为见到了眼熟的景色而显得格外高兴。
荣辛把最大的主卧让给了阿骊。秦墨池直到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土财主:卧室里一水的红木雕花家具、摆设在房间一角的四季花卉双面织屏风、多宝架上的瓶瓶罐罐,这些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贵古董,被他很随意地摆在屋内各处,甚至大床两边垂下来的蚊帐钩都是纯金的。
荣辛说他特意将主卧重新收拾了一遍,都是照着阿骊的喜好来布置的,还指给他们看地上铺着的来自中东的羊毛织毯,“阿骊最喜欢牡丹花,我特意找人订做的,都是手工编织染色。还有一张是合欢花图案的,颜色更绚丽,适合天冷了铺在壁炉前面用——阿骊说的。”
简直丧心病狂,眼都要闪瞎了!秦墨池嫌弃地看着他,敢不敢说话的时候不说“阿骊说的”这几个字?!
“我住左边的书房,”荣辛没有注意到秦墨池的嫌弃,或者注意到了但他压根不在意,仍带着一副兴高采烈的劲头给客人们安排住宿,“小秦和小李住右边的客房,清宁……”
清宁站在床柱上拍拍翅膀,“我就住这里,哪儿也不去。你就不必费心给我安排房间了。”
荣辛有点儿不大高兴,“你在这里怎么行?吵到阿骊怎么办?”
清宁骄傲地仰头,“吵到又怎样?难道她还能跟师兄生气?”
秦墨池暗想原来真是师兄。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无数次猜测清宁的性别,因为顾及它别扭暴躁的小性格,一直没敢问出口。
荣辛的眼睛变成了竖瞳,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险恶意味盯住了清宁。
清宁哆嗦了一下,不自然的向旁边挪了挪,坚贞的表态,“我要陪着阿骊。”
秦墨池有点儿看不下去了,“至于吗?你们不是师兄弟吗?”
荣辛轻嗤,“谁跟他是师兄弟?我师父是木真子。”
秦墨池,“……”
不是说它当年从长安城逃出来,是阿骊把它抱回了山门?哪里又冒出来一个木真子?
清宁哼了一声,“木真子难道不是我们的师伯?怎么算你都是我们的师弟!破长虫,这一点你就不要否认了!”
这关系还挺复杂的……
荣辛眨眨眼,伸出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嗯,距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我不介意吃点儿餐前小点心。”
秦墨池扶额,这帮妖怪要不要这么幼稚?
幼稚归幼稚,面对生命威胁的时候,清宁还是很识时务的怂了,心不甘情不愿地住进了书房旁边的小客房。
秦墨池的日子开始变得规律的不得了,每天早起洗漱之后就准时到阿骊的房间来,陪在一边画画图,看看书,有时候还会选一些自己喜欢的文字念给阿骊听。他记得清宁说过,阿骊喜欢发簪,赵青恰巧留着一头光滑美丽的长发,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秦墨池开始专心致志的设计各种材质的发簪:白玉、翡翠、有色宝石的镶嵌……
荣辛爱屋及乌,干脆给他准备了一套设备,把客房改造成了一间临时的工作室,由着他去折腾。自己则恨不得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生怕错过阿骊身上的丁点儿变化。大概是他身上的气势太盛,清宁都老实了很多,除了偶尔自己出去放放风,剩下时间都是老老实实的趴在雕花大床的床柱上静静等着阿骊醒来。
李野渡把捏碎的馒头渣扔在花坛边的石台上,看着几只山雀蹦蹦跳跳地啄食,稍远一些的大树下,核桃正卧在那里打瞌睡,毛茸茸的狗脸上露出一副惬意的表情。或许是因为农场像荣辛说的那样灵气很足,这里动物也很多,山雀、松鼠、野兔,李野渡坐在这里半天,还看见了一对小狐狸。
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就是荣辛的房子,正房门外挂着翠绿的细竹帘,遮挡着午后过于强烈的光线。荣辛、清宁、秦墨池都守在那里,因为荣辛很肯定地说,阿骊的魂魄已经完全与这具身体融合,很有可能会在这两天醒来。
儿子、师兄、师弟、还有宠物……
真圆满。
只有他与这一切格格不入。跟这些人格格不入,跟这个纷繁的都市格格不入,跟他之前未曾体会过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
李野渡试图隔着竹帘找到秦墨池的身影,但房间里光线昏暗,从他所在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见。李野渡不得不承认,秦墨池是属于这个城市的,他已经不是年幼时那个坐在桃花树下听着头顶的风声鸟鸣就感觉快乐满足的小孩子。他有自己的事业、朋友、亲人……而这一切,通通都在这个城市里。
但他却是不属于这里的,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深山,到现在也不会吃西餐、不会用微信,不会用打车软件……而且在这里几个月的时间,他的修为毫无进益。
他不属于这里。
李野渡原以为自己这样想的时候会觉得难过,但事实上他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心里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这是事实。
没有人能够反驳事实。
李野渡决定在阿骊醒来之后,跟秦墨池母子俩好好道别,然后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去,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至于风花雪月什么的……
修士的生命那么漫长,这样的企盼与失落也许是谁也无法避免的吧。
阿骊在两天后醒来,当时外面正下着雨,雷电在山野间引发的能量振动对她的苏醒起到了促进的作用。诚如荣辛所言,修炼对于她这样的大妖来说早已成为根深蒂固的习惯,在她的意识完全清醒之前,经脉中微弱的气感已经开始艰难地自行运转起来。
荣辛和清宁对此惊喜不已,只有秦墨池仍有些懵懂,不过,在他对上阿骊那双温柔的眼睛时,所有的疑惑都被跑到了九霄云外。
阿骊仍虚弱,她看着秦墨池,张了张口,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墨墨,你长大了。”
秦墨池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阿骊满足地笑了,脱力似的靠回枕头上,手臂微微朝着秦墨池的方向抬了一下。
秦墨池抓住她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她的手背上。
“乖,”阿骊的声音很弱,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不能哭……你已经……是大人了……”
秦墨池拼命点头,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阿骊看着他,眼圈也红了。
清宁从她醒过来就把脑袋缩在她的脖子边,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撒娇,半天也不肯抬起头来,尾巴上的几根毛一抖一抖的,阿骊摸了它两把也没用,只能任由它这么窝着。
荣辛小心翼翼的端着一杯水过来,水杯里还细心地插着一根吸管。他像憋着气似的把水杯凑到阿骊的嘴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阿骊本来红着眼圈,看见他这副样子,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荣辛别扭的绷着脸没有动,表情却缓和了许多,举着杯子小心的伺候她喝了两口水,见她摇头表示不要了才乖巧的放到一边,还顺手拿了面巾纸要帮她擦嘴。
秦墨池简直忍无可忍。他娘的,老子的娘才刚醒过来,母子之情还没有叙完,你个路人甲窜过来卖什么萌?!
秦墨池一把抢下他手里的纸巾,对阿骊说:“娘,之前他想抢你的妖丹,要不是李野渡救了我,儿子就被他弄死了!”
阿骊吃了一惊。
荣辛忙说:“我那时只是想救你……”
阿骊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还想再拍,可惜没力气了,只能板着脸指了指门口的方向,俏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出去。
荣辛灰溜溜地出去了。
秦墨池顿时爽了,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觉得年幼时那种亲昵温暖的感觉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