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这说跳就跳的果断,直接让柳七傻眼了。
更让他傻眼的是,比他反应更快的大有人在——几乎是陆辞没入水中的下一刻,湖对岸就传来哗声一片,然后“扑通扑通”地如下饺子一般,跳下去一堆人。
然而这群投湖人无一不是身强体壮的健仆,落入水中后,目标更很是明确,直接甩开膀子,卖力地闻喜宴这端游来了。
水波哗啦,波澜起伏,人头攒动,还有属同一家的其他下仆为之喝彩的叫声,一时间好是热闹。
一些个走得慢了几步、醉醺醺的新科进士,先是因听得一声莫名的落水响而顿了一顿,回过身来,正要过来查看时,就用一双朦胧醉眼看到这‘对岸游人争相投湖’的诡异一幕……
要么愣在当场,要么一身酒都给吓醒了。
时值五月,春末夏初,天气宜人。在柳七看来,这你追我赶、彼此竞争、卖力泅水的情景,简直成了一场生机勃勃,别开生面的春泅大赛。
要不是他们的彩头为他的小饕餮的话,还真是挺值得一看的。
但正因是,这下可不好玩了。
被这从未见过的凶猛的抢婿阵仗弄得头皮发麻,柳七难得地有了慌乱的感觉。
偏偏朱说不在,也没个能商量的,再看滕宗谅已醉倒桌下,更不能指望……
他环视一周,湖里已是一片混乱,根本看不到陆辞去了哪儿,而随着人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乱,更难寻对方在哪儿冒了头。
唉,这关键时刻,事到临头,还是得靠他柳三变啊!
柳七最后血冲脑门,索性把心一横,外袍胡乱一脱,豪气干云地跳下去了:“摅羽啊——”
在柳七的设想中,只有装束相似的自己亲自下场,将这乱局搅得更乱,陆辞才有可能在这越来越密集的包围中逃出生天,而不会被轻易捉到。
然而想法完美,执行起来却不甚美妙。
几乎是凭着一股冲霄义气,直接跳入湖中的柳七,在愕然发觉自己身体沉甸甸地一个劲儿往下沉时,才猛然想起最要紧的一事。
……他好似,是不会泅水的。
“救命!救命啊!”
狠狠灌了几口水后,柳七也顾不上爱惜形象了,赶紧一边奋力扑腾,一边狼狈地高呼救命。
傻眼的卫兵们正要跳下去救人,而在此时,已最快竞游到闻喜宴这端为首几位健仆,因四周都是四溅的雪白水花,遮蔽了视线,一时间也分不清谁是谁。
在他们的印象中,那位陆三元不但年纪小,还是北人,能得这名次,又显然是个养尊处优、整天闭门苦读的。
即便会泅,也定然不擅,加上仓促下水,又饮了酒,肯定游不远。
怎么没看着人?
突然听见柳七的呼喊,也不知是谁高声嚷了句“在那”,他们也来不及多想,就一股脑地朝声源的方向奋力游去了。
头上簪了宫花,年纪瞧着也轻,肯定就是他了!
他们眼前一亮,游得更加拼命了。
等最快那人用不要命的架势,直冲到呼喊人眼前,手法娴熟地将人牢牢钳住,顿时无比兴奋,一边拖着软绵绵的人往岸边游去,一边扬声高喊道:“捉到了,捉到了!是尚书左丞家的!是尚书左丞家的!”
毕竟这时的他势单力薄,又带着个人游不快,着急之下,只有赶紧喊出主家身份来,说不定还能拦住晚到片刻的那几个强力竞争对手的下黑手。
捉婿虽无明文,但一般都讲究个先到先得,然而就那几人还来不及懊恼罢手时,就听背后的湖岸上发出惊天动地的提醒——“捉错了,捉错了!”
那压根儿就不是陆三元,只是个大傻子!
尚书左丞家的姣姣,见自家下仆这般傻气,竟在众目睽睽下捉错了人不说,还得意地把自家名字嚷嚷出来了,又气又臊,直跺了跺脚。
刚还挂着志得意满的笑的那健仆,听清那呼声后,霎时也呆了。
他赶紧把捉住的这人反过来定睛打量几眼,对比模样,跟刚刚见过的那漂亮小郎君一比,好像还真不是一个人……
也不知是哪个喝多了的士人,故意来搅浑水的!
在那几个慢他一步的人的放肆大笑中,他差点没气得把人丢回水里,深吸口气,面红耳赤地将人往岸上一抛。
恰好得命的卫兵们也赶到了,将柳七接收后,他赶紧又一个扎猛子回去,强忍着窘迫继续找人,渴望将功补过。
而官家在高楼的横层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湖里云聚的各方捉婿人马,已乐得不可开支了。
他原还以为,最大的趣味,是在于看美姿颜的小郎君投湖。
却不想捉婿大军的积极澎湃,才是值得回味无穷的精髓所在。
猝不及防地欣赏到这么一出大戏后,赵恒仗着自己在这高楼之上,四周随侍的除了内侍和宫女外,也没有朝中大臣,干脆放纵自己开怀大笑一阵。
末了才在内侍们的搀扶之下,揉着因笑过头而发痛的胸口,气喘吁吁道:“好了,让人别愣着了,快下去救人。备好干净衣裳,再派个御医去陆三元家中,给人看诊。”
践诺归践诺,要真闹出好歹来,可非他所愿。
只是真说起来,自投水之后,好似就一直不见陆辞了。
这疑惑不但徘徊在赵恒心中,更也在后一步落水,找人找得满头大汗的卫兵们,以及最早下来捉人的各班人马心里。
——金明池中,有水心五殿,南有飞梁,引数百步,属琼林苑。
无人料到的是,狡猾的陆三元不但泅技颇佳,还提早摸清了地形。
从琼林苑出发,只要顺着这湖往北游几百步远,就是金明池了。
陆辞一落入水中,就一直潜在水里,等游出一段距离后才露头换气。
往后随便一看,却见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陆辞在略微惊讶过后,也就更冷静了。
不管是怎么回事,总归是对他有利的。
离得更远之后,在众人差点把这湖翻了个底朝天的时候,他就淡定地沐浴在两岸其他游人的注视中,慢慢地朝北游。
不久之后,就见到不远处池里的‘学舟楫,习水嬉’的神卫虎翼水军了。
尽管这群神卫虎翼水军因常年需在定期向京民开放的三四五月来这金明池习水,而有了对外人目光熟视无睹的定力,但忽然看到个从水里冒出来、作士人打扮的小郎君时,面色还是不由得有几分古怪。
若是赴闻喜宴的士人,不慎落水也会有卫兵捞人,又怎么会游上这么远?
是该戒备,将人驱赶,还是将人捉拿,或许视而不见?
水军兵士正不知所措时,陆辞也未太过接近他们,在离着还有数十步时就停下了。
他朝着神色各异的他们,颔首一礼,以刚好够他们听清、却不会叫岸上行人听明白的音量,笑眯眯地道:“新科进士陆辞,奉旨投湖,还请见谅。”
在他的计划中,原来就只打算借着他们进出水的动静做掩护的,自然不必太过靠近他们。
陆辞往四下一看,很快物色了一处,就泰然自若地上了岸。
好歹是士人身份,又在大庭广众下,肯定不能赤身下水,以免有辱斯文,因此他投湖时,特意留了轻薄的里衣。
此时它紧紧地贴附在身体上,陆辞只觉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只碍于还在外头,不能脱掉洗浴,唯有暂时忍了。
而在外人眼里,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白皙得与衣料相差无几的肌肤被衬得朦朦胧胧,而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失了发簪束缚,如流水般披散下来,只留几缕粘在如冠玉般俊美的侧脸上,一黑一白的对比如若惊心动魄。
加上眸若点漆、唇似丹朱,还有那慵懒风流的姿态,都让观者不知不觉地失了神。
小娘子们纷纷以扇掩面,耳根赤红,却又忍不住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反复小心偷看。
陆辞对不知情的游人们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利落地翻上湖岸,稍作歇息。
得亏他游得不算太远,又游得慢,否则不比现代时锻炼得当的这身体,肯定会吃不消。
陆辞懒洋洋地半躺半坐着,权当自己是一条被晒的咸鱼,几乎想要融化在暖洋洋的阳光里。
而他也没等多久,听了之前叮嘱,带着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袍服来的朱说,就飞快地循声跑来了。
见陆辞这般狼狈辛苦,朱说不禁抿了抿唇,也不好大声喊他名字,免得被四周人认出陆辞身份来,只敢小声道:“摅羽兄。”
“多亏你了。”
陆辞安抚地拍拍他,故意玩笑道:“愿赌服输罢了。况且若能得三元,莫说投一回湖,哪怕投个百回,愿意的肯定也大有人在。”
朱说也知道是这道理,不由扬了扬唇。
那他们哪怕跳个上百回,也做不得一元。
在心里这么作答后,朱说又问:“可要回去寻了柳兄,再一起回去?”
陆辞不假思索道:“那倒不必。他早已婚娶,捉婿也不会捉到他头上,他与滕兄结伴便是。反倒是你我都得小心一些。”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朱说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只正经道:“摅羽兄所言在理。不宜再在此处逗留了,早晚有人寻来,还是尽早离去吧。”
“也好。那你别忘了先给柳兄捎个信,免得他还在找人。”
陆辞说完,便不疾不徐地披上外衣,与找完人捎信的朱说一同,从这跟热闹喧天的琼林苑比起、要冷清得多的金明池,从从容容地雇了马车,回期集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