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彦到达州学的时候,微曦的天空还亮着点点星光。此时的人们还没有那种大早晨就起来秉烛读书的习惯。若不是罗彦曾经在长安待了半年,时不时参加个早朝,也不会有这么早起的习惯。
西北的十月,早晨是能够结霜的气温。站在罗彦身后的阿全此刻搓着手,有些抱怨地说道:“郎君,话说你起这么早做什么。大冷的天,想想那被窝多暖和。这里又不是长安,你如今也不用上早朝,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你这懒货。今日初次来这州学,我在想,这第一天到底说些什么好呢?”
罗彦此刻居然开始困惑了。要是让外人知道,堂堂一个州博士居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会不会将罗彦批驳的体无完肤。
在晨风中站了有半个时辰,州学的大门方才开启。守门人不识得罗彦的身份,开门看到两人站在那里,便问道:“呦,大冷的天,州学的学生们还没有来呢。两位要是找人,须得多等一些时候。原谅老儿我没法让二位进去,不过门房里有热汤,倒是可以盛两碗给二位暖暖身子。”
听着门房的话,罗彦倒是觉得这位守门人心挺好的。面带笑容对着这位老人说道:“老人家你好,我是来赴任的,不找人。这是我的上任文书,你不妨带进去找个夫子看看。想来他们会让我进去的。”
“赴任,州学如今就差一个博士。你,不会吧,等等,我先给你盛碗热汤,然后我再进去问。”门房带着怀疑的目光,进去给两人倒了碗热水,这才掩上门,带着罗彦的名帖匆忙走向那些住在州学的夫子们的卧房处。
不出罗彦所料,仅仅是一刻不到,就有人和门房一起过来。开了门,罗彦一看,原来是做完那位评诗的老者。见了罗彦,这位老者一拱手,拜道:“州学助教陶煜,拜见罗博士。”
面对这样以为老人家,罗彦哪敢当得如此礼数。慌忙走上前去,将陶老先生扶起。然后有些惶恐地说道:“陶夫子不必如此多礼,我州学向来以才德论人,怎能以区区官职折弯读书人的腰杆。”
作为读书人中间的一员,罗彦可不愿自己手中的州学满是官场的那一套。
很显然罗彦这般做派,让这陶夫子一阵开心。罗彦将他扶起的时候,老夫子很是兴奋地说道:“未曾想罗博士这般谦逊,正好可以好好教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们。”说完就将罗彦的手一拉,也不理会门房那怪异的眼神,便把罗彦拉进了州学。
金州州学如今也不过是两百生员。除了好几处讲堂,剩下的建筑大都是用来供夫子和一些离家较远的学生们居住。当然了,州学当中最为显眼的两处建筑还要好好说道一番。
这第一处便是那供奉孔子先师的大殿。大殿正对着州学的大门,从州学进来直走,除了门前的回廊,再往前便是北方独有的白桦树沿着道路排列成行。在树围成的路中间走上数十米,便到了大殿。隔得太远,罗彦也只是影影绰绰看到里头供奉着孔子的画像。
至于另外一处建筑,则是在供奉殿的右侧。听陶老夫子介绍,那便是他们州学最宝贵的地方——藏书楼。官学藏书不易,能够做出规模的就更是少了。毕竟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藏书也是非常难做的事情。
听到藏书楼的时候,老夫子说虽然那仅仅装满了一层楼,可是就已经能够让他在人前炫耀好久了。
此刻逐渐有了学生早早起来洗漱,看到罗彦和陶夫子两人,昨晚在香满楼见过罗彦的,此刻都很是恭敬地打着招呼。而那些不认识罗彦的,则是对着陶夫子恭敬行礼,然后不疾不徐走过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看到这个场景罗彦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其中也不乏狂傲的,但是基本的礼节都还遵循,也没有将这州学的脸面丢尽。
时间尚早,陶夫子将罗彦请到他们日常小憩的地方,倒上热水以后。便和罗彦寒暄起来。当谈及余世宗今天要过来的时候,陶夫子先想要提前去安排一番。不过说出来就让罗彦给阻拦了。
“让学生们好生读书便是对上官最好的回应。何必扰了州学正常的秩序。夫子暂且陪我说说话,稍后刺史派人来,我等将一众夫子带出去迎接就好了。这会儿,你老还是跟我说说州学的事情吧。”
乘着这段时间,罗彦通过陶煜的嘴了解了州学的状况。
州学除了罗彦,包括陶夫子在内一共有八位夫子。而学生则是有两百位,今年要参与科考的就有十来个。但是预备要科考的,却大有人在。只不过年年各州对考生的供给有限,随着州府纳贡队伍去长安的,只能有这么多。
当然了,也有些人可以要求州府给予推荐,然后自己去参加考试。这种方式早在武德五年的时候就有了,因此,仔细算算今年其实金州真正去考进士科的,据说是不下三十人。
听完这个数字,罗彦自己心里也有了底。虽然州博士不必亲自授课,但是想要往后管理得心应手,必须在第一天就拿出一点干货来。有了陶夫子给予的这些消息,罗彦终于想明白自己讲些什么能够征服这些夫子和学生了。
一个人说一个人听,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后。听着外边传来了学生晨读的朗朗书声,门房忽然来报刺史府来人,罗彦心知要去迎接一下余世宗了。
着门房将几位夫子叫到州学门口,罗彦则是在陶夫子的陪同下过去。虽然昨晚基本上州学的夫子都知道了罗彦就是新来的博士,但是职权的交接还是要等到余世宗前来做个见证的好。
没有让罗彦他们多等,余世宗仅仅是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相互客套一番,两人便在八位夫子的簇拥下来到了供奉堂。
面对着至圣先师的画像,余世宗很是庄重地将代表着博士的官印交给罗彦。而罗彦神色肃穆地接过官印以后,先是恭敬地对画像拜了一拜。随后对着余世宗一拜,最后一拜,则是对着诸多夫子。
拜完后罗彦很是庄重地说道:“罗彦自知才疏学浅,承蒙陛下错爱,授予此职。心下戚戚,然不得不鞠躬尽瘁。惟愿勤勤恳恳,勿要将往圣绝学流失。”这就是表达自己为官的风格了,不过说和没说似乎没什么区别。
等说完了这番话,罗彦对着余世宗说道:“今日罗彦想给州学的学生们授课,不知道刺史有没有兴趣也来看看。”听着罗彦的邀请,余世宗自然很是好奇。根本没有什么犹豫,一口便应了下来。至于那些夫子,则是充满了期待。
这位新来的博士到底是个什么水准,谁也不知道。虽然从各种渠道知道这位师承当世大儒陆德明,可是经学的水平可不是写写诗作作赋便能体现出来的。而是要讲经才能知道本事如何。听得罗彦要授课,自然是要讲学的意思。
不劳罗彦亲自安排,很快就有夫子将学生们聚集在院中,一个个坐在蒲团上,静静等候着正主出场。
罗彦被陶夫子引到供奉殿的屋檐下,也是坐在蒲团上,随后几位夫子就坐到罗彦身后,等着罗彦开口。
环视着安静的州学大院,罗彦朗声说道:“余平生四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何为立心者,天地本无心,圣人得一为德,生黎得一为常,天子得一为礼,士大夫得一为名。”这是出自《礼记》的第一卷,因此学生很容易听明白。
“故礼莫大于名也。天子之职莫大于礼者,盖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
“为生民立命者,该上为心腹,则下为手足。手足无存,何以卫心腹。前朝文皇帝,爱养百姓轻徭薄赋,受禅之初,民户不满四百万。及至末年,逾八百九十万。何也,以手足爱护之,故有此得。文帝既崩,炀帝穷尽豪奢,不恤民力。岁岁强征百姓,虽得千里沟渠,却丧尽自家江山。此手足已断,不啻自裁也。”
乃至为往圣继绝学的这些,不再详说。便是如此,罗彦仅仅四句话,便将《论语》《礼记》《春秋》等等串了一遍。那些学生哪里听到过这般天马行空的讲授,便是有些许经学底蕴,方才能把罗彦所讲的东西找到出处。
有些底子比较浅薄的,只能是听一半,随后将自己认为比较经典的一些话记在心上,也算是有所得了。
而罗彦身后的那八位夫子和余世宗,此刻也听的津津有味。罗彦的这四句话在士林中名声不算小,而且也有不少人把这些话做了注释。但是不论别人做的注怎么好,也比不上原作者将他的意图说一遍。
一开始虽然罗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有装逼的嫌疑,可是到了如今将儒家经典读了一遍,罗彦说的这些都是自己的感悟。很明显,罗彦没有将他老师的名声败坏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