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县是孝清一行人的必经之路,刘正清被刘继的案子波及,虽说并未直接为刘继做事,可也与他沾了边。幸得他在位期间为老百姓做得善事,也立过许多政绩,天子陛下并未将他一家连同斩首,刘正清被发配边疆徭役三年,待期满方能回来。
刘正清的妻小并未与他随行,被他的故友照拂着安置在一处偏远的山间茅屋。
“勇儿,去包一捆柴来。”一名形色枯瘦的女子提袖擦了擦额角的污渍,向一旁捣药的小男童唤道。
“娘,爹爹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男童到屋门口抱了几根粗细不匀的柴火,堆在灶旁,两只小眼珠望着她,嘴巴动了动,忍不住又问。
女子没有急着回他,按照往常的性子,她定然会将事情的缘由尽数抖露出来,可是现在的她已然被磨平了嚣张跋扈的性子。慈爱的摸着勇儿的头,想了许久,方才讲道:“爹爹是奉旨到边关查案去了,等他那边案子结了就回来看勇儿。”
刘正清被带走后,王氏曾带着儿子投奔娘家,希望能够看在多年来帮衬他们的份上,能给个避风之所。哪曾想,前脚刚迈进王家大门,看门的小厮直接把她关到了门外。王氏不是个吃亏的主,往日里经她的手不知道帮了王家多少忙,自从嫁给刘正清便一直往娘家接济银两。
如今只是想要寻他们庇护些日子,却吃了闭门羹,王氏扯开嗓子破口大骂,对着王家的大门也是又踢又踹,把心里的不痛快一股脑全都发泄了出去。
往来的人看她的泼辣今儿,有的笑她丢人,有的怜悯她生在无情的家。王氏看到围过来的街坊,底气更足了,把十几年王家的丑事抖露了遍,引得周围的人练练哄笑不止。
从正午骂到傍晚,王府大门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任由她骂她喊。勇儿拉着她的衣角,喊道:“娘娘娘,我饿了,我想吃肉,我想吃螃蟹。”
“吃吃吃……,吃什么吃。”王氏嘶哑着嗓子,一把甩开他的小手,骂了一句,从背囊里取出一块发黄的馒头,掰成两半,把大的一块塞进他的手里,脸上怒气未消,冷声道:“吃吧。”
勇儿接过她手里的馒头,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用力丢在了地上,皱着眉喊道:“这馒头一股馊味,我不吃,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跑到她跟前又摇晃着她的胳膊,嚷嚷着。
王氏本就心头火气盛,看他居然把馒头丢在了地上,顿时气的直哆嗦,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勇儿脸上,叫他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勇儿跌坐在地上,捂着左脸颊,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哇的一声大哭到:“娘,你怎么打勇儿呀,勇儿只是想吃肉,你为什么打我。”
两颗豆大的泪水从眼眶滚落,王氏抽泣着捡起地上的馒头,拍去尘土放回了包袱,把勇儿揽到怀里,低声道:“勇儿乖,娘不是存心的,是娘不好,是娘气昏了头。”
直到半夜的时候,王府的大门才缓缓压开一道缝,小厮探着头往外寻视了两眼,看到缩在角落的母子,哀叹一声,扬手丢了一只包袱到她脚边。
王氏被寒冷的天冻的睡不着,半眯着眼,把勇儿搂紧在怀里,让他暖和些。突然被丢在脚边的包袱扰了神,抬头见小厮要在关门,王氏赶忙放下勇儿,奔到门前抵住了门扇,急声哀求道:“求求你放我进去好不好,我要见我爹和我娘,放我进去好不好,求求你了。”
小厮顶着门关,望了她许久,淡淡的劝道:“小姐,你走吧,现在的王家,老爷已经不管事了,老夫人……。唉……,你还是带着这些银两快走吧,我实在不敢放小姐进屋里,否则我挨板子不说,小姐也讨不到好,不如不见。”
说罢,小厮也不再与她讲别的,用力一顶,便把门再度关上。
“呵……,呵呵,不管事了,不管事了。”王氏扶着门板的手垂下,暗自念了几声,说不出的凄楚。
不日,王氏在刘正清的旧友帮衬下,在山边的小茅草屋里住了下来,算是有了个临时的住处。
孝清一行人路过山脚下,看到门外劈柴的小童有几分眼熟,驾马绕到篱笆前,望内里头去看,那小男童有几分刘正清的模样,正吃力的举着斧头,一下接一下的劈砍柴棍。
南宫燕淑见那小男孩儿的模样有几分可怜,就在小男孩举起斧头要再劈砍的时候,那根被劈处裂痕的木头轱辘一下滚到了地上。这一斧头生生斩在木墩上,斧头一歪,斧柄在他手里抓不稳,朝着小童倒飞了过来。
“当心……。”南宫燕淑惊呼一声,足下一点,跃入院内,一把将男童护在怀里,左手剑鞘挑出,把那斧头弹飞了出去,正巧落在方才滚落在地上的那根圆木柴,登时将那根硬柴劈成了两半。
屋里的人听到外头的动静,赶忙奔了出来,正巧瞧见方才惊险的一幕,面色惨白的跑到男童身前,上下检查了一番,紧张的问他:“勇儿,你哪儿伤着没?”
勇儿摇了摇小脑袋,咧嘴笑道:“娘,我没事,多亏了这位姐姐。”
王氏见他果然没有伤,这才抬头躬身向燕淑练练谢了一番:“多谢姑娘出手救下我儿,谢谢姑娘。”
李孝清从南宫燕淑背后走了过来,面色复杂的挤出一抹笑意,说道:“刘夫人,看你如今的性子,可真是换了个人。”
王氏闻声望向来人,面色骤然沉了下去,冷哼一声:“拜你所赐,让我们一家人落得这等田地。”
“夫人这话说的可不对,刘正清与刘继案件有联系,被处置是朝廷的事,怪的孝清什么事?”南宫燕淑也听说过刘继一案,凡是涉及其中的人都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刘正清虽说不是直接为刘继办事,可也有为刘继的党羽岐州刺史提供便利的事情,故而,就算李孝清不参与此案,他最终也逃不过朝廷的处置。
王氏虽说犯浑,但也知道这事并不能全然怪到李孝清头上。可心里就是过不去那道坎,眉眼低了低,不再接话,带着勇儿就要望屋里走去。
“刘夫人,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也清楚刘正清深处泥潭的无可奈何,但是官途就是这般,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应当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负起责任。”李孝清虽然同情她的现状,却并没有因此而扭曲事实去宽慰她。说罢,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一百两纹银交给她,说道:“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钱拿去买些米菜,也能度些时日。”
王氏虽然心里对他排斥,可是这段时间的苦日子确实叫她明白了底层老百姓的不易和艰辛。即使爱面子,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接过了那些银两,宝贝似的缩进袖口里。原本阴沉的面色多了几分不自在,强撑着颜面,别过头哼道:“这是你前我们娘俩的,可别指望我会谢你。”
孝清无所谓的笑了笑,并未在意,转身望外走去。忽然见得篱笆外跑来一个同样只有七八岁的孩童,那孩童扒着篱笆墙往里看了一眼,面露狂喜,撒开腿便朝着孝清奔了过来。
“李大哥,李大哥,你终于来了。”水生抱着一小翁麦子,朝着孝清奔来。守在孝清身旁的随从急忙挡在他身前,把他拦在,低声喝问:“谁家的小孩儿,竟敢对李大人这般无礼。”
陈水生仰着头往那二人凶恶的脸上扫了扫,话头一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小脸上带了几分惧意,颤声说:“两位官爷爷,我只是来寻李大哥,并没有恶意,你们不要误会。”自从上次的教训,让他如今见了当官的,从心底里生出胆怯之意,生怕再冲撞着官家,若是再同上次那般冲撞了不好惹的人,可就没有那次的好运了。
“放他过来。”孝清看清来人的模样,吩咐那二人让开路。亲自走到人前,笑眯眯的摸了摸陈水声的小脑袋,笑道:“水生,你还记得我,哈哈哈。你今日来这里做什么?”孝清记得上次的事情便是拜那一对母子所赐,难不成着小娃娃也是趁这二人落魄之际,前来寻仇的?
陈水生捧着怀里的米瓮,单纯的笑着,说:“我来给小勇和王婶儿送点米,如今他们逢了难,武成大哥念着刘正清大人在府衙内的那番话,心存感激,特地叫我送些米菜来帮助他们。”小小男童讲这番话的时候,眼里没有半点杂质,果然是淳朴的民风传承者。
“哦?武成?”孝清对着人也有着些印象,是那日负责带小家伙进城的壮硕男子,没想到看似五大三粗的模样,心地这般善良。
“倒也不是武成大哥一人在照顾他们,全村大半的百姓,轮流给他们送些柴米油盐,只是武成大哥要送的勤一些。”
李孝清满意的点点头,心头暗暗感慨此地民风淳朴。
晴川突然站了出来,摇着一把折扇在南宫燕淑面前晃了晃,也不知着扇子为何冬天也要取出来。故作文雅的挪步到小男孩儿跟前,从袖口里摸出二百两纹银,说:“这些银子,你拿去送与里头的那对母子,就说乡亲们凑得。”
陈水生皱着眉头,使劲摇着头推开了晴川递来的银子,说:“大公子豪气,只是我一向说不来谎话的,你让我随便编这么一通话,我也实在说不出口。”
“你这孩子,有时候谎言也是必要的,不然你叫那一对母子往后怎么活。”晴川见他不肯接,登时急了眼,硬往水生手里塞去。
水生露出一分不解,扭头望向了李孝清,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李孝清倒是不怕银两的来路不正,与水生对视一眼,意欲叫他先行收下。水生挣扎了片刻,摇头讲银两用脖子包好后塞入了米瓮。
水生接过那二百两白银,疑惑着在孝清几人的注视下入了篱笆内。
“水生,你今天怎么又带东西来了,叫婶儿怎么好意思呢。”王氏记得当年的旧事,多多少少心里还是过意不去,这接连到冬末,一只都是乡亲们帮衬着才勉强有了一日两餐,接过水生递来的米翁,揭开盖子往里看了一眼,见得一只包裹着硬物的粗布混在米里。
王氏将粗布解开来,里头正躺着两锭一百两的银子,登时愣住了,抬头望水生,急问:“这银子哪来的?怎么会在米瓮里?”二百两白银足够普通人家吃一两年了,王氏并没有将银两占据为己用,她必须弄清楚这银子的来历,可别是乡亲们藏着家底被无意中端错了。
水生望着王氏,低着头挠了挠后脑勺,轻嗯了许久,方才抬眼笑道:“婶儿,这银子是乡亲们一块儿凑来的,这不再过些时日就要种庄稼,你和小勇都不是个干体力活的,这些银子方便你生活需要的开销。”
“水生,你可不是个能说的了慌的孩子,快说,这银两怎么来的?”王氏看他双目游离,猜的这不是真话,赶忙拉着他的手,正色催问道。尽管不相信水生会偷窃,但是这银两找不到失主如何能叫她不急。
晴川在篱笆外注视着王氏的举止,嘴角笑意咧开来,缓缓的点点头,跟上了李孝清几人的队伍,离开了茅屋。
水生踌躇了一阵,见实在瞒不住,这才支支吾吾的说:“婶儿,这银子是与孝清大哥同行的一名青衣大哥哥给的,他不要我说出实情,说是怕你不收。”
王氏听罢,面色一松,哼道:“若是那些人给的,那婶儿就收下了,只要不是偷来的就好,那些人不差钱,这点钱正好用来接济咱们这些穷人。”说着,畅快的笑着邀他进屋坐坐,勇儿比他略小一岁,二人如今没了身份的障碍,玩在一块儿。同村的孩童里陈水声算是个孩子王,有他领着,勇儿也融入了这群孩子圈里,过的比在府衙里反倒快活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