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沂虽说总共就会两个正经的词, 一个是“娘”一个是“姐姐”, 但其实话唠得很。有事没事不是咿呀咿呀就是啊啊啊啊, 连吃饭的时候嘴都不停。
沈晰打从亲自带柔凌之后, 虽然每天早膳晚膳依旧和楚怡一起用, 但午膳时是不在的。这本来没什么, 但沈沂会叫娘和姐姐不会叫爹, 就让沈晰磨牙了。
“是不是因为我中午不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沈晰头枕着双手,不服不忿地问。
楚怡伏在枕头上笑, 沈晰自顾自地继续琢磨这个事儿的“严重性”,接着扭过头就跟她说:“不然明天开始我带柔凌一起过来用膳?”
“哈哈哈哈哈哈你可拉倒吧!”楚怡抬起头,“你好好陪柔凌, 别拽着我。不然太子妃知道了要多心的。”
她一点都不想在太子妃面前多刷存在感。
就太子妃那么个别扭的人, 把女儿从她面前带开她没多心是因为沈晰给她编的说法合适。但楚怡相信,太子妃一定不高兴她去柔凌跟前多晃, 哪怕沈晰原本说的是要给柔凌换个养母也不顶用。
沈晰想想, 也是。太子妃虽然不算是个爱找事的人, 但唯一一次找事就是冲着楚怡去的, 他相信太子妃对楚怡有敌意。
最后, 沈晰悠长地叹了口气, 委委屈屈地翻身把楚怡抱进了怀里:“还是你跟小月亮好,沈沂这臭小子没心没肺,跟我都不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怡伏在他胸口又是一通笑, “他明明跟你很亲好吗!只是不会叫爹而已, 再过一阵子就会了!”
翌日,沈晰又带四个孩子一起疯了一上午。中午用膳的时候孩子们各回各处,太子妃那边来了人禀话,说想让柔凌回去一起用个膳。
彼时柔凌正在里屋歇着,话是禀给正在外屋坐着的沈晰的。沈晰想着偶尔回去用个膳也没大碍,但虑及柔凌这一上午也玩累了,便没直接答应,道先进屋问问柔凌有没有精神过去。
结果他刚迈过门槛,柔凌就扑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然后柔凌探头向外瞧了瞧,神秘兮兮地拉着他又往屋里走了几步,压声问他:“父王,我不去行吗?”
“……”沈晰心情复杂地蹲下身,摸摸她的额头,“你不想你母妃?”
柔凌迟疑了一下,点头说想,但接着就又说:“可我不想跟母妃一起吃饭,我不舒服!”
她这么说,沈晰便点头答应了。至于为什么“不舒服”他没有多问,怕问起来柔凌更伤心。
柔凌也确实不想多提,而且,如果父王追问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就是觉得一起用膳的时候母妃总不太在意她!
她喜欢母妃,也喜欢弟弟,但她不喜欢用膳时母妃的目光只落在弟弟一个人身上,她一直都只有乳母照顾。
父王就不会这样。当然,若是他们姐弟几个都在餐桌上,父王也并不会额外照顾她,可他会把每一个人都照顾到,这对她来说就很开心!
她还想告诉月恒,以后等二弟长大了,她可以过来跟她一起用膳,这样就算楚母妃顾不到月恒,月恒也不必难过了。
玉斓苑中,楚怡扭头吩咐青玉几句话的工夫,月恒舀起一口自己最爱吃的蟹黄豆腐就要喂沈沂。
“啊——”她张嘴不出声,沈沂乖乖地也张嘴,但控制不住地就出了声:“啊——”
楚怡猝然回头,一把将月恒手里的瓷匙抢了下来:“你怎么总想喂他吃东西!”她笑斥月恒,“母妃是不是跟你说过,弟弟还小,不能吃这些东西?”
“可是弟弟昨晚也吃了豆腐嘛!”月恒撇嘴,觉得母妃瞎管她!
“那是小厨房专门给他做的豆腐泥!”楚怡说着,把从她手里抢过来的那一勺倒在了旁边的空碟子里,“你看这里面,有火腿,还有葱花,这个他现在都是吃不了的,划过嗓子会把他卡住。”
“哦……”月恒后知后觉地懂了,看看那一勺诱人的豆腐,又瞅瞅弟弟眼前那一碗翠绿翠绿的菜泥,感觉弟弟好可怜!
更可怜的是,对于沈沂来说,到了嘴边的一勺蟹黄豆腐,飞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勺自己从来没吃过的东西,朝楚怡伸出了手:“啊——”
楚怡只好摸摸他的头,跟他说乖啊你不能吃,沈沂哇地就哭了。
好好一顿饭一下子陷入兵荒马乱,沈沂这么大点又没法说道理,他只知道姐姐要为他吃好吃的,娘不让吃,所以只能楚怡这个“始作俑者”哄他才管用。
沈晰陪柔凌吃完饭回来时,这边的战斗都还没结束呢。沈沂哭得震天响,楚怡把他放在罗汉床上,自己趴在旁边苦哈哈地哄,月恒坐在里侧些的位置,也帮着哄沈沂,脸上隐约可以看出那么点犯了错的内疚。
至于外面那一桌子菜则已经凉了,但显然是还没吃完就被扔在了那里。
沈晰边笑边走过去:“我看他近来不常哭了,谁惹到他了?”
楚怡淡淡瞥月恒,月恒嬉笑着抱住她的胳膊,望着沈晰说:“我不是故意的……”
“小坏丫头。”楚怡点她的额头,“你再这么瞎逗他,等他能跟咱们一样吃饭了,就全都交给你喂!”
“不嘛。”月恒耍起了赖,靠着她的肩头,眼睛一眨一眨的,声音很甜,“以后我喂前先问母妃!”
楚怡又点她额头:“你就不能索性不喂?他有小厨房专门做的吃的!”
“行了。”沈晰嗤笑着朝月恒招手,“喂之前问一问也行。来,你跟乳母去,再去吃些东西。”
月恒到底还算乖,点点头就下了床。沈沂这会儿也哭累了,虽然气还没消,但很没骨气地哭着哭着就打了哈欠。
沈晰把他抱起来也交给乳母带走,径自坐到楚怡身边靠着枕头,悠长地吁了口气。
“怎么啦?”楚怡问他,他揽过她笑笑:“我就……突然觉得你生孩子之前想东想西都是对的。虽然很多人都孕中多思,但你是想孩子降生后的事想得最多的,我还笑话过你,现在想想你可真聪明。”
尤其是在沈沂出生之前,她一度十分焦虑过,拉着他问万一月恒不高兴怎么办?万一月恒觉得他们不爱她了怎么办?然后要求他到时候加倍疼月恒。
他起先对此不太严肃来着,搂着她笑,她还生气了,弄得他赶紧边哄她边保证。
现下看来,她真是尽职尽责。沈沂还是个六个月大的傻小子就不多说了,月恒真是跟她比跟谁都亲。
楚怡不懂他突然在慨叹什么,追问之下,她跟他说了柔凌刚才的事。
——简而言之,柔凌现下跟太子妃真是不太亲了。
沈晰叹息不已,楚怡下意识里有点想白莲花地为太子妃辩解那么两句,但细想想,又实在白莲不起来。
小孩子是不好带,但道理其实也就是那么点儿道理——他们的世界观是最直接的,你对她好她就跟你亲,你让她不开心了她就不喜欢你呗。
讨好一个小孩子也是很容易的。不算那些会把孩子惯坏的物质讨好,但凡你对她够关心,她也不会冷着脸不理你。
所以不管太子妃到底有什么考虑,柔凌跟她不亲,一定是她自己的问题。
“我肯定不会让小月亮小太阳那样的。”楚怡神情郑重,“就是咱俩以后不亲近了,都不能让他们跟咱俩不亲近!”
“?”沈晰一下皱起眉头,“咱俩为什么会不亲近?”
楚怡:“?”
“我就是打个比方……”她哑哑道。
但沈晰又端详了她一会儿,摆手让屋里的宫人都退了出去。
楚怡被他搞得有点紧张:“干什么啊……”
他往里挪了挪,把她怼到了罗汉床最里侧:“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让你心里不踏实了?”
“……”楚怡望着他呆滞地眨眼,“没有啊!”
“不对。”他轻然嗤笑,同时把鞋给蹬了,“也罢,前几天都陪着几个孩子玩来着,这两天陪陪你。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谁在你耳边瞎说什么了吗?”
……真的没有啊!
楚怡心里叫苦,暗说这位大哥您会不会太敏感了,我真就是打个比方,一个单纯的童叟无欺的比方!
可是仔细想想吧,好像也确实不是完全没事。
她在有些时候,还是会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脆弱不堪——当然了,如果和最初那会儿比,肯定还是现在让她踏实。毕竟现下二人间有了两个孩子,以他对孩子负责的这个劲头,就算他们之间真出了变数,孩子对她来说也是一道保障。
但同时,也因为近来孩子的事,她偶尔会觉得他们之间夹杂的东西太多了——这个孩子指的自不是她自己的孩子。
她委婉地跟沈晰说了一下,沈晰了然地点了点头:“柔凌嘛,我懂。”说着他便笑,“那天我说不过来用午膳了,你答应得那么痛快,我还诧异了一下——明明就是个小醋坛子,怎么突然就那么大方了?”
“……我这不是吃醋好吗!我才不会跟三岁小孩吃醋!”楚怡皱着眉头,“我就是……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别扭,觉得你心里还要装好多人和事,但我心里基本就全是你的事!”
“我懂我懂,你这么说我完全懂。”他拍着她的肩头笑笑,略作沉吟,又说,“该我料理的事我必须亲手料理。但我能保证的是,这种让你‘有一点点别扭’的人和事,不会比现在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