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晰这样说, 楚怡心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知道你在说啥吗?!
然后她嗓子里自己哽了一下, 心里跟自己说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凄凉!
世上或许有许多爱情的结果都不美好, 但其中大部分大概都是因为事情在变化而已。人在变、世界在变, 还有种种客观因素也在变, 这些变化造成的结果令人唏嘘, 却并不能证明曾经的美好是假的。
此时此刻, 她也相信沈晰是认真的。
如果以后变了,那再说吧。
楚怡于是眉眼一弯,抬头在沈晰唇上啜了一下:“这是你说的哦!我可记住了!”
沈晰也笑了下, 他就喜欢她这样。
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鲜少跟他客气,他给她什么她都能大大方方接着, 不像旁人总要“贤惠”地推辞半天, 直让他觉得累。
然后他问她:“明天先去哪儿玩?园子里上回基本都带你逛过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不了吧。”楚怡啧嘴, “太热了, 懒得走那么远。我昨儿个看见湖上有只花船?咱们乘船游湖去吧!”
“行。”沈晰笑着一点头。
那花船还有点来头, 是老三去杭州办差时瞧见的。老三觉着好, 就找船匠专门造了条一样的, 一进京就献给了父皇。
父皇夸了老三两句, 接着随口就说让人送到太子的毓仁园来。
——这事发生的时候沈晰不在,但跟着他办差的四弟六弟都在。两个人都说当时“三哥脸都绿了”,还说“可见仍是二哥您更得父皇的心”。
这也确实是这样, 天子喜怒不形于色, 这样明显地“形于色”的时候,往往都是成心做给旁人看的。
若不是后来过了不多时三弟就得封了亲王,父皇的这个小举动多半要让三弟紧张上好些时日。
不过这事对沈晰而言也就是一笑而过的事,他犯不着为此去挤兑三弟去。至于父皇着人送过来的船,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是以翌日一早,在月恒被从床上拖起来拽去前宅的书房和哥哥姐姐们一起读书的时候,沈晰与楚怡已经精神抖擞地收拾妥当准备游湖去了。
月恒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在哈欠连天中委屈兮兮地抱住楚怡的胳膊:“带我一起去嘛……”
“不带。”楚怡口气生硬,但眼睛里实在绷不住笑,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说,“你们已经歇了好几日没,今天都好好读书,过些日子父王母妃再带你去湖上玩一趟。”
“可我今天就想跟父王母妃去湖上玩!”月恒声音高了点,眼睛也红了。
楚怡心里不厚道地窃笑着,想跟她说不行哦,今天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但沈晰先一步把月恒抱了起来。
他随手把月恒放到了旁边的桌上坐着,手撑着桌面给她讲道理:“前几天父王带你们几个出去玩的时候,带你母妃了吗?”
月恒摇头:“没有……”
“所以这回带你母妃去玩,为什么要带你呢?”
月恒:“……”
然后月恒敏锐地绕过了沈晰的思路:“可是父王前几天是带我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今天却只有母妃,可见父王偏心!”
沈晰:“……”
楚怡在旁边一听,得,这回看来是必须带月恒同去了。他们两个都很在意孩子觉得他们偏心的问题,这个问题也确实很严重。
但是沈晰紧接着就没脸没脾起来:“对,父王就是偏心,怎么的?”
“?!”楚怡被他这句话惊呆了,坐在桌子上的月恒也惊呆了。
他一刮月恒的鼻尖儿:“你们几个孩子,父王都喜欢,谁都不偏。但你母妃是长辈,你能跟她比?你们五个加起来都比不过她!”
楚怡:“……”
月恒:“……”
连带乳母都被他这气吞山河又没脸没皮的话给惊呆了。
然后沈晰拉着楚怡就走,只潇洒地丢了一句吩咐给月恒的乳母:“带月恒去读书,中午让她跟柔凌一道用膳。”
月恒哭唧唧,觉得父王在成心欺负人。
好在她总的来讲还是个乖孩子,虽然楚怡和沈晰对她都宠得很,哭闹不讲理的事却是从来都不让她干的。
月恒便还是去书房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好好地读起了书,一起玩了几天,四个孩子其实都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先生新教了几个字,几个明明很聪明的孩子愣是都认了一上午也没认全。
于是到了歇息的时候,先生把沈济身边的陪读拎过来打了手心。
——书房里的规矩到目前为止都是这样的,几个小主子年纪都太小,一不小心打坏了先生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只能罚身边比他们大个几岁的陪读,罚他们本尊得等过几年再说。
——但宫人里,三个公主翁主身边又都是小宫女陪着,只有沈济这个男孩子身边是从侍卫家里召进来的男孩。翰林院里挑出来的先生顾虑多,能不动女孩的时候都不动,所以但凡几个人一起不好好听课,倒霉的准定是跟着沈济的这个。
这个陪读叫张栖,今年才六岁。说起来小小年纪能担这样的差事是给家里长脸,但实际上这种伺候人的差事对小孩子来说真苦。
四个孩子都知道他这是为自己挨的打,一下子就全乖了。
等到下了课该各自回去用膳的时候,沈济朝柔凌递了个眼色,拽着张栖就走。
柔凌跟着他们跑出去,被父母无情抛弃的月恒因为要跟柔凌一道用膳便也跟着,沈济拐到了没人的院角,拉着柔凌就说:“姐姐,你带张栖去你那儿,不然母妃又要罚他!”
柔凌一愣:“母妃罚他干什么?”
“你忘啦!”沈济皱起眉头,“上回不就是,他在先生这里挨顿打,回宜春殿又挨一顿打,母妃非觉得是他没劝我好好读书,其实关他什么事嘛!”
柔凌一想,确实有这事,就点头答应了:“那行,你放心回去吧,我们下午见!”
“谢谢谢谢!”沈济摆摆手,就跑向了正从屋里寻出来的乳母那边。乳母遥遥看见张栖在公主这儿,问他怎么回事,他用姐姐有事找他给搪塞了过去。
月恒便和柔凌一道回去用膳了,柔凌在毓仁园里也没跟着太子妃住,住处离书房不算太远,叫存贤斋。
离存贤斋不远有一大片假山,羊肠小路在假山中间。柔凌走在小路上的时候从侧旁的石洞里隐约瞧见好像有人正往这边来但没当回事,结果一出来就跟来人碰上了。
“公主。”来的是母妃身边的大宦官,对她一贯客气得很,“太子妃殿下想让您回去一道用个膳,昨天听说公主玩累了便罢了,今儿公主去一趟吧。”
“……”柔凌顿时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当然还是不想去,但昨天还只是不想去,今天多了个张栖的事,她更不能去。
她迅速想到了说辞:“父王让我带三妹一同用膳……”
那宦官自不知她这是打从心里不想跟生母一道用膳,张口就说:“那请翁主一道过去便是了。”接着一抬眼注意到张栖,奇怪地皱起眉头,“张栖,你不跟着大公子,在公主这里干什么?”
月恒骤然提起心,刚想替张栖扯个谎,柔凌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她从这一攥里感受到了点求助的意味。
小孩子间总有一种独特的默契,在一起背着大人做“坏事”的时候,这种默契来得尤其浓烈。
于是从来不跟大人说谎的月恒一下子意识到了大姐姐不想去嫡母妃那里,谎话说来就来:“啊……那个!”她眼睛一转,“父王让我和姐姐一同去找他一下,是让张栖来传的话!”
“?”那宦官更费解了,“殿下怎会找他传话?”
“……那你去问父王啊!”月恒心虚得不行,气势却还很足,“父王就在湖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问?”
大宦官:“……”
他心说我不要命了才会为这种事搅扰太子,而后只好点头哈腰地送公主和翁主离开。
至于张栖,他倒是想叫他一道回去来着——不就是传个话吗?传完了就可以了啊!
奈何翁主是拽着他一道走的。
两个小女孩“逃”开之后就犯了愁,身后还有那么多宫人跟着呢,这个谎要说就得说到底。
她们便没去存贤斋,苦恼地到湖边转悠了起来,遥望着花船,不知道一会儿怎么跟父王解释。
花船上,楚怡和沈晰这一上午过得十分充实。
他们先在花船一层喂了会儿鱼、看了会儿歌舞,然后又到二层的卧房里“白日宣|淫”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游湖比较有仪式感的缘故,两个人的兴致都很高,直弄得大汗淋漓。
沈晰躲去屏风后头把身上的汗擦干净折回来时,楚怡还懒洋洋地在床上歪着,他就很自觉地直接把她给擦了一遍。
然后楚怡还得寸进尺地抓着他喊:“好热!我想喝点凉的!”
沈晰嗤笑着让人端了两碗石榴汁上来,里面还加着碎冰。白玉碗红汤汁和晶莹剔透的冰粒一起映入眼帘,看着都凉快得很。
楚怡喜滋滋地坐起来喝,喝了没两口,余光猝不及防地扫见了岸上的人影。
他们离岸不近,这一扫其实没能看得太清楚,但她下意识地定睛细看了过去,很快就看出好像是月恒带着宫人站在那边。
“……”她拽拽沈晰的衣袖,朝窗外努嘴,“你看!”
沈晰抬眸一瞧就笑了:“这小丫头,还敢找过来?我们不理她!”说着又俯身吻她。
“兴许是有什么事呢……”楚怡思量着又仔细瞧了瞧,“好像柔凌也在哎!”
沈晰蹙了下眉头。
小月亮早上闹着要跟过来玩来着,这会儿寻来也正常,但柔凌跟过来就不正常了。
他只好走去楼梯口吩咐宫人撑小船过去瞧瞧,然后坐回床边,叹着气跟楚怡一道穿衣服:“唉……有孩子也有不好的地方啊,想单独跟你待待都不行。”
楚怡嗤笑着翻了一记白眼给他:“咱俩单独待着的时间少吗?”
——平心而论,真的不少了,比大多数有孩子的二十一世纪夫妻都多!
他们身边到底有很多宫人,孩子的事情便由宫人们分担了不少。当然了,他们自己也要尽心,他又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可饶是如此,他们时不常地想抽时间自己享受一下,也是完全做得到的。
不一刻工夫,两个孩子就都被接了过来。她们上楼时一切已收拾停当,月恒看到的只有父母一本正经的样子。
沈晰便问她们:“怎么了?找我们干什么?”
两个小姑娘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跟说相声似的。
她们明显有点紧张,说得颇有些乱,偶尔还要绕回去给前面的话做一番补充,但这种你一句我一句的画面实在太可爱了!
楚怡差不多听懂时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朝她们招招手:“来。”
两个孩子没做多想就一起到了她面前,她一左一右一并揽住,跟她们说:“咱们一起用膳可以,但是你们要知道,今天这样说谎是不对的哦!”
“我知道。”月恒点点头,又歪头认真解释,“可是没办法呀,大哥哥怕张栖挨罚!”
她随手往楼梯那边一指,楚怡这才注意到张栖已经在那边杵了好久了,一脸的惴惴不安。
“你也过来。”她朝张栖招手,张栖闷着头走到她面前,连声音都发虚:“侧妃……”
“先生打你啦?别怕!”楚怡很实在地哄他,“等再过几年他们长大了,再不好好读书就等着自己挨打去吧!”
“?!”张栖被她这宽慰方式惊得懵逼了,满脑子都是侧妃您说啥?
楚怡接着又俯首跟月恒一碰额头:“听见没?现在不罚你只是因为你年纪太小,日后你若不好好读书,先生要怎么罚你都得自己担着!”
月恒吐吐舌头:“知道啦……”
张栖:“……”
旁边的沈晰实在没绷住扑哧笑出声,几道目光同时看过去,他又赶忙憋住。
而后他佯作正经地叫来张济才:“传膳吧。去跟太子妃回个话,就说柔凌跟着我,让她放心。”
跟着他,让她放心。而不是让她改天再叫柔凌去吃饭。
张济才品着这里面的意味,心里直为太子妃叹气。
原本多好的一对夫妻,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了呢?
他一步步看着楚侧妃得宠,但今时今日的情境,他却没法说是因为楚侧妃而起。楚侧妃就算有本事拴住太子,也没本事挑唆安和公主与太子妃的关系,四岁大的孩子对母亲的依恋几乎是本能的,反倒不像大人间的感情那么容易被挑拨离间。
但愿太子妃也能想得明白吧。
不然往后的日子心里只会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