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怡于是便很佛地料理起了采选的事儿, 还尽职尽责地拿去请示太后。
但圣母皇太后不想管, 母后皇太后最近索性跑去园子避暑去了, 更没这个闲心。楚怡对着一大串家世颇好的名单犯了选择恐惧症, 纠结了好几天之后, 让人把恪贵妃跟和贵妃请了过来。
廖氏是从皇后百日丧期过去不久后从恪嫔晋了妃位, 缓了几个月又晋到了贵妃。这是皇后的遗愿, 方便她照料柔凌。
云诗晋位则是上个月的事,楚怡觉着宫里总共三个女孩,柔凌是嫡出, 现下又在贵妃膝下;月恒这边,她是皇贵妃且又得宠。人比人比死人,云诗的妃位虽然拎出来瞧着也不低, 可这么比就感觉差了好大一截了。
楚怡知道云诗并不计较这些, 但是想来想去觉得欢宜现下也慢慢大了。她怕宫里有什么风言风语给孩子添堵,便跟沈晰商量了一番, 沈晰想想也对, 便说:“贵妃本来也该有两个, 咱宫里人也不多, 给她就给她吧。”
自此之后, 宫里就成了有孩子的三个嫔妃占据皇贵妃和贵妃三个高位、妃位空着, 底下才是一干小嫔妃的格局。
所以不知不觉的,余下的人就不太敢总往她们三个面前晃悠了,位份差得太多总会有些心虚。
然而这回听说楚怡要议采选的事, 就连廖氏和云诗都有点心虚。
楚怡让宫人把誊抄好的几本名册拿给她们看, 两个人边看边互相递眼色,递了好几个回合,云诗终于陪着笑开了口:“那个……姐姐……”
楚怡自己也正读着册子:“嗯?”
“你真要……”云诗薄唇微有点打颤,“你真要……给皇上选妃啊?”
楚怡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看她们,无力一叹:“那不然呢?”
皇后没了,后宫的事现在都归她管,她能撂挑子说自己不干吗?
云诗抿了抿唇,脸上瞧着也不乐:“我这心里怪慌的。现在可和从前不一样……从前都是两位太后挑好了人赐进东宫,皇上不喜欢也就不喜欢了。如今是皇上得亲自殿选,这么选下来万一有那么一个两个合了皇上的意,那姐姐你……”
云诗是真替楚怡担心。她自己和皇上没多少感情可言,欢宜好好的她就知足,但她知道楚怡跟皇上的感情有多深。
这都多少年了,皇上心里就楚怡一个。如果这时候添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进来,而且还是皇上殿选时亲自点的,那换作是谁都不一定受得了。
“就是的,我心里也乱得慌。”恪贵妃一叹,打量着楚怡问,“皇上到底什么心思,你就没问问?”
“我不知道怎么问……”楚怡低头呢喃,又喟叹着摇摇头,“算了,先选着吧。就算后宫不添人也总要为宗亲们选一选的。”
与此同时,沈晰也正忙着。他最近都很忙,忙到每天都要比从前多回一二十本折子,到永寿宫时时常已是深夜,早上顾不上等楚怡醒来说几句话就又得去上朝。
不过,他是为她忙的。
去年先帝丧期满了三年,今年皇后的丧期也满了,他可以立新皇后了。
皇后的人选在他眼里就一个——必须是楚怡,只能是楚怡。可是朝臣们不答应,专宠什么的都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楚怡的出身。
她是罪臣之女,而且还入过奴籍。
朝堂上有些话说得可难听了,弄得沈晰根本不敢让她知道,只能自己先忙着,等到差不多定下来再跟她说。
今天早朝上,户部的楚成跟兵部的沈映又跟朝臣们舌战了一场。
楚成的脑子厉害,但吵架功夫真是比不上楚怡。
沈晰有时候被朝臣气着了,总是恨不能把楚怡带到早朝上去让她开骂。
不过还好,虽然楚成的嘴巴没有楚怡厉害,这一场争辩还是有理有据地说服了不少人,不少先前跟风反对的朝臣都闭了嘴或者改为觉得让曦皇贵妃当皇后也不是不可以,这是个不错的进展。
有了这个进展,沈晰觉得晚上可以稍稍偷个懒早些去永寿宫,把这事跟楚怡说一说了。
永寿宫中,三个人聚在一起挑选了大半日,可算把原本十二本的名单筛到了只剩五本。这五本就可以先给沈晰过过目了,他可以挑出一些赐进王府或者给官员赐婚以示信重,余下的再筛两遍,留个二三百人住到宫里,放到殿选上过目。
三人这大半日忙下来都看得腰酸背疼,楚怡把云诗和廖氏送走后就让人备了热水去沐浴更衣,打算好好泡一泡,放松一下筋骨。
于是沈晰到的时候她还没出来,他无所事事地等了会儿,觉得先看看她的手记好了。
她的手记他隔三差五总要(偷来)看一看的,多少年来都是这样。不忙的时候就每隔一两天看看新写的,忙起来就过个十天半个月翻出来把这阵子的全看了。
楚怡身边的人对这一点也都清楚。他们倒都忠心,但对沈晰严令禁止告诉楚怡的事也不敢多嘴。
沈晰便照例让青釉退去了门外,一会儿如果楚怡回来,青釉就会在外面扬音跟她说句话,沈晰立马将本子锁好收回抽屉里便可。
沈晰便这样悠哉哉地翻了起来,几下翻到了上回看过的地方,又往后一翻,就是新的一页。
这页大概是七八天前的,上头就一行字:要采选了,好烦啊。
沈晰没多想,接着往后翻,下一页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真的朝气蓬勃啊!他要是看上几个可怎么办!感觉夫妻感情岌岌可危!
沈晰挑挑眉头,接着往后看。
下一页竟然写得密密麻麻的,是好长一篇。
沈晰偷看了楚怡的本子这么多年(……),对她写东西的风格也熟了。大多时候她都是一两句话,真有长篇大论的时候必定有严肃的心事。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篇幅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还是皇后去世的时候。
她先是为皇后唏嘘了一番,又感叹自己还是幸运的,最后立誓要照顾好沈济,加起来满满当当写了三四页。
而这回的——沈晰草草地翻了翻,竟有五六页之多。
他看到她说:“其实有时候想想,他有个新欢也挺正常的。当皇帝的嘛,还真能指望他一辈子专情?开什么玩笑。可是事情到了眼前就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还看到她说:“唉,真要是选了,怪都不知道怎么怪他,夫妻双方能在事业上互相帮助真的很重要啊!这么多年都是他护着我,我却帮不上他什么忙,他可能也感觉不到我有多喜欢他吧……”
她怎么会这么想?
沈晰皱了皱眉,继而感受到了她近来有多受困扰。
——她其实帮过他很多忙,她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如今却生出了这样不讲道理的自卑,看来是被搅得过于不安了。
沈晰盯着本子上的字沉吟了一会儿,虽然对她这样暗藏心事不太高兴,但也能理解她为什么不来问他。
她都已经紧张成这样了,如果他给她的答案是“要选”,她可能真的会受不了。
而且就像她在后文里说的,他若决定要选谁也拦不住他。
沈晰兀自想了想,觉得回头随口跟她提一句不用给他选人好了,这样她自然能安心。
但转念想想,他又虑及了更多的事情。
楚怡的这种不安已经持续很多年了,可以说是对他从来没有彻底放心过。他并不觉得这是她的错,因为让她不安的理由确实都存在。
可他想解决这个问题。
他想让她知道,她对他而言当真已经是最为要紧的人。而且他也已足够了解她(虽然有一部分是偷看的),并且他在意她的每一分想法。
让她不高兴的事情,他不会去做。诚然他也有些是人都有的“欲|望”,但他可以为她克制。
但这些话要怎么跟她说?
似乎不论怎么说,他偷看她本子的事都会被暴露无遗。
沈晰有点头疼,干亏心事带来的心虚令他在寝殿里坐立难安。
偷看她的东西,而且一看就看了近十年,真的有点丢人啊……
可是现在让她安心比较重要。
那让她知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留个笑柄给他,最多就是她再发一通火。
嗯……
沈晰在屋里踱着步子琢磨,兀自点点头拿住了主意,便开始自言自语地斟酌措辞。
“楚怡,我跟你说个事。”
“我偷看你的本子来着,就上了锁的那个。”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他摇着头一叠声地否掉了这个说法。
深呼吸,又重新措辞了一下。
“楚怡啊,那个采选的事你不用烦心。”
“什么?我怎么知道的?那个……我看你的本子了呀!”
“不行不行,也不行!”沈晰崩溃地扶住了额头。
太难了,实在太难了。
他算是明白她为什么会把心事写在本子里了,许多时候自己闷头去写真的比说给旁人听要轻松。
嗯?
沈晰心念一动,重新走向了书案。
他再度将那个本子拿了出来,翻到刚才看过的那一篇定了定神,觉得这个办法可以。
他要跟她把话说开,但是他开不了口。
开不了口就需要别的方法,可这本子还是绕不过去,他无论怎样都得让她知道他看过了这个。
那这本子就是个现成的引子嘛!
沈晰长声吁了口气,提起笔来又斟酌了片刻,将心一横落下笔去,一行殷红的小字一气呵成。
嗯,他在她纠结无比的情绪旁边——给她留了个朱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