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离去弄得楚怡惆怅了很久, 不过她也在努力调整心态, 毕竟沈济还需要她的开解。
于是在之后的数日里楚怡都对沈济格外照顾, 但她也不愿让月恒跟沈沂心里不高兴, 常是有意识地陪完沈济便去陪陪他们。月恒和沈沂倒都懂事, 一个个都跟她说:“母妃多陪陪大哥哥嘛。”
如此这般, 永寿宫里时而悲伤时而乐, 日子过得倒是也快。一眨眼的工夫,皇后的百日国丧就过去了;又一眨眼,先皇的三年丧期也翻了篇, 在蓝白灰几色中素了三年的皇宫一夜之间添了许多鲜亮。
沈洵和沈汀健健康康地满了两岁,一日比一日更加淘气。月恒这个当姐姐的自己也皮,天天读完了书就带着三个弟弟四处疯, 尤其在冬天的时候, 她踩上冰刀一转眼就能溜得没影,一群弟弟就跟着她闹。
楚怡管着后宫乱七八糟的事, 许多时候都束不住他们, 沈晰更是政务繁忙。这个时候, 楚怡总在心里感慨还好有沈济这个当大哥哥的在永寿宫镇着。
七月初七女儿节, 楚怡傍晚时去看几个孩子睡没睡, 到了沈济屋外便听见他又在教训弟弟们。
“月恒今天过女儿节不读书, 你们也不读书?!”沈济在屋里抱着臂瞪三个弟弟,沈洵沈汀才两岁半太小了,站在那儿东张西望也很正常, 但沈沂也东张西望他就不高兴了。
“尤其是你!”沈济手里的书拍在沈沂头上, “他们两个不懂事,你多大了?”
“……”沈沂拧着眉揉额头,沈济继续道:“不好好读书你日后想当个纨绔子弟吗?”
沈沂小声嘟囔了一句,楚怡在外没听清,沈济也没听清,眼睛一瞪:“说什么?大点声!”
“我说我又没有那么坏!”沈沂不服不忿。
他看书里讲了,纨绔子弟那通常是指游手好闲、骄奢淫逸的人,大多还会有强抢民女啦、欺行霸市啦之类的爱好,他才不会变成那种人!
但这会儿他这么一说,沈济更来气了:“没那么坏就够了吗?!”他咄咄逼人,“你底下有两个弟弟,又是皇子,你就不想想怎么给弟弟们做榜样,日后怎么替父皇分忧?”
“这不是有大哥嘛……”沈沂又不服不忿地嘟囔。
这回外头楚怡虽然也没听清,但沈济听清了,登时火冒三丈撸袖子:“你再说一遍!”
沈沂反应相当快,立刻转身闪开,躲到了几步外的书桌后头:“我又没说什么!”
“你还想说什么?”沈济在后面追着他要揍,“还学会顶嘴了!哥是不是为你好?”
“可我就是没说什么!”沈沂一圈圈地跟他躲,跑了四五后,到底被他一把按在了桌上。
沈济按着他后颈:“你再给我顶一个?”
“我错了我错了!”沈沂当即认怂,“我好好读书!一会儿就把功课写了!”
“你就给我在这儿写!”沈济拎着他的脖子押他坐到椅子上,袖子一挽,“我给你研墨!”
楚怡扒在门缝外看热闹看得挺乐,到了此处,却听背后响起扑哧一声。
她这才发现后头还有个人在一起看热闹。
她要说话,沈晰笑了声没让她说,直接信手推门进了眼前的屋子。
四个男孩子同时看过来,两个大的立马规规矩矩地行礼,两个小的伸手跑过来要抱抱:“父皇!”
沈晰没抱,弯腰搂了搂他们,就绷着脸也斥沈沂:“又让你哥哥生气!”
“……”沈沂最近的功课是不太好,自知理亏便不敢吭声,只斜斜地瞪沈济。
沈济一低头正好瞧见了,又拿书拍他的头:“还敢瞪我!”
沈沂不吭声了,看起来气鼓鼓的。
沈晰一哂,不再接着说他。
话说回来,沈沂这会儿七岁多,心思不再读书上也正常,倒是沈济这个不到十岁的大哥因为先前的变故而过于懂事了些。
沈晰就让乳母把两个小的先各自抱回了房,又朝沈济招了招手:“阿济来,把你弟弟关在这儿让他自己写,咱们一道去你曦母妃殿里吃宵夜去。”
沈沂顿时痛苦惨叫:“我也要吃宵夜!!!”
沈济笑了声:“嘿,你可好好写你的功课吧!”
沈济说罢便出了门,这才瞧见楚怡也在,忙道:“曦母妃。”
“你教训起弟弟来越来越像样了嘛!”楚怡搂搂他的肩头,沈济有点不好意思,绷着肩头往外挣,“母妃别这样,我都大了。”
楚怡嗤笑着将他松开,三人一道回到寝殿,月恒正好也刚跟贵女们玩完回来。
她正在屋里喝着绿豆汤,看到父皇母妃便问:“我一进来就看屋里没人,都去哪儿啦?”
“我看你大哥教训弟弟了。”沈晰道,月恒两眼一亮:“咦?”
楚怡趁机跟她说:“你少带着他们一起疯。你懂事,知道玩够了还好好读书,沈沂前阵子跟着去了趟夏狩,到现在都没把心收回来。”
“我才没带着他们一起疯。”月恒撇嘴,“他们非得跟着我,我有什么办法!”
她理直气壮地跟母亲顶,方才训弟弟们训得颇有气势的沈济却只抿着笑吃起了点心,并不帮着楚怡一起说她。
楚怡也习惯了,在沈济眼里,三个弟弟都属于“熊孩子欠揍”的范畴,但月恒不一样。
月恒作为永寿宫里唯一的女孩子,不论在哥哥还是弟弟眼里,都是天使!
转眼间又过了年关,元月初一是沈沂的生辰,再往后二十多天则是先皇后祭日。
这两年里大家都把情绪调节得很好,给沈沂庆生的时候就高高兴兴庆生,为皇后哀悼的时候也好好哀悼。
至于皇后的墓,沈晰在江南水乡给她挑了个风水宝地,除此之外还在大漠与草原各设了一处衣冠冢。这样安排的时候其实为的只是让皇后满意,但后来,这倒成了沈济努力上进的动力。
——沈晰跟他说,这三个地方等他长大之后都可以去,但是如果国力不行,皇亲国戚频繁出行是要挨骂的,可能还会拖累得皇后一起挨骂。
也正因为这个,他不仅自己上进还希望弟弟们都上进。这样就算出了什么事导致继位的不是他,弟弟们继位之后也可以好好治国,他便还可以去陵前见一见母亲。
这点小心思,沈晰和楚怡从他身边的宫人口中探知了一点。事情毕竟关乎皇位,沈晰便有点敏感,楚怡倒觉得挺好:“他这么想也没错啊,再说,我瞧这想法挺大气的。”
他琢磨的又不是“为了保证自己顺利继位要把弟弟们都弄死”,而是“希望不论谁继位都能好好治国”,这想法不是挺纯善的吗?
沈晰沉默着琢磨了半天,最后点头:“也是。”
过了会儿他又说:“不过……你就没担心过他们日后生出猜忌?阿济毕竟不是你亲生的,另三个却都是。我有时候想想,真怕我不在了之后他们之间也变了味。到时候你如果也不在了还好说,你如果还在世,夹在中间多难过啊。”
“唉……当然也担心过。”楚怡耸了耸肩,“不过想想吧,血脉也不代表一切。亲兄弟就不同室操戈了么?为了皇位掐得连亲爹娘都弄死的也不少见啊!”
不止是为了皇位,就说搁在二十一世纪,从上海的《老娘舅》到北京的《第三调解室》,带给人们的例子还不够多么?
若利字当头,亲兄弟姐妹照样掐得你死我活;若家庭和睦,养子养女同样礼让有加。
所以楚怡觉得与其“迷信”先天血脉,倒不如寄希望于后天教育。他们这当父母的好好教他们,比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强多了。
楚怡把这些想法跟沈晰说了说,当然绕过了二十一世纪的节目没提。沈晰听罢又想了想,再度点头:“有道理。”
“那是,本宫说啥都有道理,哈哈哈哈!”楚怡自恋傻笑,沈晰一脸嫌弃地瞅过来,一把掐在了她的腰间。
三月初,春暖花开,一件大事落在了曦皇贵妃案头。
——采选。
这事在宫里其实稀松平常,但是先前因为大家都在守孝一直也没选过。也就是说,这是沈晰继位以来的头一次。
老实说,楚怡心里头有点拧巴。
诚然从先前的经验来看沈晰即便添了新人也不会变心,但就像她还在东宫时跟太子妃说的,让她自己选她做不来。
再者,即便有先前的“经验”,她在这样的事上也说不上对沈晰完全信任。
——她再怎么说,也是二十七八岁的人了。
这个年龄虽然远称不上老,她的颜值又放在这里,但是跟十五六、十七八的小姑娘搁在一起还是不一样的。
楚怡近来看着年轻的小宫女们时常有种沧桑感,这种沧桑感有些类似于二十一世纪工作了几年的人看刚从校门里走出来的应届毕业生的感觉,一边知道自己也不老,一边又有一点点羡慕对方的青春洋溢朝气蓬勃。
那连她这个女人都羡慕的人,沈晰能完全看不上、一直看不上?
其实说不准。
楚怡便心情很微妙,而且还不知道怎么跟沈晰说——试想一下,她如果跑去问他这回采选要不要给后宫添人,他说不要则还怕了,他如果说要,她能说点啥?
梨花带雨一下?那不是她的风格。
破口大骂?那不更相当于把他往别人床上推么。
楚怡心里头挺忧愁,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先甭提了吧,她先把前期的步骤办好了再说。
反正不管他留不留人,她都得过过目先圈个名单下来。如果他不打算往后宫封,这些人会被赐到各宗亲府上;如果他看上了哪个打算自己留用……
到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