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着心中的不快,答道:“从那个小青龙遇见我们开始就是你计划的一部分,由他负责引我们进这府衙。而在这之前,你已经与玄一道长打好了招呼,他的默认以及孔玫和师兄的配合也是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汤和点点头,笑道:“你说得对,那接下来呢?”
我接着道:“师兄起初也许是不知情的,但是孔玫从头到尾全都知道。从晚上的钻狗洞开始,她与小青龙就开始了天衣无缝的配合。孔玫看似是我们这一边的,但实际却是双面间谍,既配合小青龙展开行动,又暗中想办法提醒我们小心。小青龙自然是不想计划被孔玫搅合坏了,所以特别跟我套近乎,让孔玫没机会再耍花招。最后她只得依计自行失踪,然后在府衙暗中为小青龙做内应,现在大概还躲在暗处。至于师兄,他虽然不清楚全部的计划,但是必然已经猜到孔玫的失踪是有预谋的,于是他才把我一个人丢下,以找人之名顺利脱身,现在大约已经与孔玫会和了……”
汤和闻言大笑,道:“果然我没有看错!”又朝屏风后面笑道:“都被人看破了,你们还藏什么呢?”
屏风一动,走出两个人来——正是师兄与“失踪”多时的孔玫。
师兄见了我,脸色非常不好,为难道:“小尚……我……并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面色不变,客套道:“各为其主而已,君道长不必介怀。”
我的心里却翻涌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前我以为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这世上最无法原谅的事,但是到现在真正经历过了,最大的感觉却是遗憾。我想,与师兄无话不谈的日子大概就这样彻底翻篇了,果然没有谁是有责任值得让你永远相信的。
师兄神情一顿,似乎还有话讲,却被汤和拦住。汤和对我笑了笑,示意我继续说。
我定了定神,继续道:“师父对这件事的了解程度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师父提醒我‘老规矩’这一点来看,他大概也是猜到了吧。师父临走时告诉我,找到了发单数,没找到发双数——但是我们的‘老规矩’却是与说好的正好相反。所以孔玫放了单数炮仗想让师父放松警惕,但是却不知道这正使她露出了破绽……”
听到这里,汤和转头看了孔玫一眼,道:“你大意了。”
孔玫也没反驳,低头道:“是,我知道了……”
师父见状咂咂嘴,接道:“行了行了,别怪罪小孔了,怪只怪我那徒弟太聪明——这都随我!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我忍不住咧了咧嘴,心里暗笑师父也真是的,哪有这么夸人的,这表面上是在说孔玫,可实际上不也是在打玄一的脸么……
果然,孔玫闻言脸色微微有些不好,但终究也没敢说什么。
我顿了一下,对汤和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是不是该轮到汤大人了呢?”
汤和晃了晃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笑道:“我呢……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做这么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你们能够来投靠我——如今世道大乱,人心不稳,咱们不如放下之前的恩怨,一同做一番事业出来!”
我自然是不愿意听他的话了,但这件事最主要还是得看师父的态度。我不由得看向师父,发现他只是喝着茶,表情淡淡的,一副不同意也不反对的表情。
汤和见我没反应,自然也是想到了师父,转而对师父笑道:“小八,你说呢?”
师父本来是十分淡定的,听见这个称呼一口水“噗”的喷了出来。
我也是呆了一呆,半天才反应过来,汤和的那句“小八”居然叫的是师父!
汤和看见我们的表情大变,笑道:“这有什么啊,大惊小怪!我们俩从来都是这么叫的!”
后来经师父解释,原来师父与汤和两人居然是发小!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样的水土怎么就养成了这么大的差距呢?人家都被封为“千户”了,而师父到现在都还只是个骗吃骗喝的老和尚。不过,话说这汤和看着年纪不大,倒颇有些“年少有为”的样子。按理说怎么会与师父这种糟老头子成为“发小”呢?难道是传说中的“鹤发童颜”?
从小汤和与师父就老混在一起,后来世道一乱,汤和参了军,而师父却因为家里贫寒去庙里当了和尚。如今汤和在起义军里做事,颇有成就,早先因为势力不够,所以扮作地痞隐藏身份,用来搜罗人才,招募新军。
据他说,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想拉我和小黄鹂入伙,但是被我们逃掉了。后来得知我是师父的徒弟,心里便有了一些底气,本想顺势带着师父一起参军,可惜师父始终不肯出山,没办法这才想出这个办法来。
我自来最讨厌人对我说谎,听到了汤和的言论不觉撇了撇嘴,冷笑道:“哼,原来您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帮我们下山,可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汤和不怒反笑,道:“哈哈,这是自然,我可没那么舍己为人!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今天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无论如何也没别的选择了!”
师父闲闲道:“何以见得啊?”
汤和道:“不怕跟你们说,吴知府那狗官呢,早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被我给收拾了!不过我是蒙着面的,而且报出的还是你们的名字。本来我是叫人把他们都锁在柴房里的,刚刚不巧给逃走了一个,现在大概正跑在召援兵的路上,算算时间,也该快回来了。”
我白了他一眼,心说鬼才会信是“不巧逃走”的,连傻瓜都看得出来,这根本就是你特意放走的好吧——虽然我并不是傻瓜……
眼看着汤和一脸得色,师父放下茶碗,沉声道:“你凭什么就这么确定去我们会受你摆布?”
汤和微微一笑:“不然呢?大师你还有什么高招?”
师父站起来道:“‘山人自有妙计’,这件事我自然有办法解决,就不劳汤兄你费心了!”说着冲我一摆手:“走吧,徒弟!”
我应声跟上,带着小黄鹂一同大摇大摆地走出堂去。圆子早就从小青龙那里脱身出来,在大门口探头探脑地探听消息,见我们走了出来忙也跟着一起走。
待走上大道,我悄声问师父:“诶……那个……师父啊,这件事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啊……”
师父拿他那精亮的三角眼快速瞟了一眼周围,低声道:“为师哪有什么解决办法——只好搬家喽……”
我一愣,脚步不由得一顿:“啊?不是吧,我看你刚才的样子,还以为你是成竹在胸呢!”
师父摸摸头顶,砸了砸嘴道:“哎呀……徒弟,你怎么还是那么死心眼儿啊?这么些年连为师的一半儿都没学到啊!我怎么教你来着——输人不能输气场!刚才咱们要是嘴上服了软,那就根本连府衙都出不去,更别提连夜跑路了!你啊,真是叫为师说你什么好呢……”
我受教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可是这件事连玄一那边都掺和进来了,他们跟汤和联手的目的大概就是想趁机赶走我们,增加他们成功寻找云间寺的可能性。所以……我们估计没那么容易逃掉……”
师父愣了一愣:“哦呀!有道理啊!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回山收拾行李了!快!快!城门马上就开了,我们这就往北边跑!一直跑到大都就安全了!”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心想还“收拾行李”,师父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就我们那个破屋,有什么“行李”可“收拾”的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濠州城高高的城墙上,我和师父带着小黄鹂与圆子混在第一拨出城的人群中走了出去。沿着另一边的山路走,大概走上一上午就能走到不远的一个县城。我们本来打算等中午到了那个县城,就可以买一些东西,然后稍稍休息一下。可结果走了将近三四个时辰,却依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师父扶着身边的一棵歪脖树气喘吁吁,边拿袖子擦汗边道:“徒弟啊,咱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怎么走了这么久还看不到头呢?”
我拿小黄鹂的手帕擦了擦汗,往四周看了看,道:“不会吧,我记得我们进濠州之前走得就是这条路啊……”
小黄鹂捡起一片树叶变成一把扇子,一边替我扇着扇子一边安慰道:“好啦好啦,走错了也没什么,反正现在追兵也没有影子,我们也不用太着急……”
圆子是个急性子,踏起云朵飞到半空中,朝远方望了望,跳下来叫道:“没错没错!就是这条路!刚刚我看过了,再远一些的确有一个黑点!虽然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但是顶上飘着长长的炊烟,一定是有人家在做饭呢!”
此话一出,我们都大受鼓舞,满怀信心地整了整行装继续上路。
于是我们朝那个方向走去,不知不觉又走了好久好久,有一种都要走到天黑了的感觉。但是抬头看看,太阳还是在那个地方,耀眼得发白。
师父一屁股扑倒在地,喘道:“哎呦……徒……徒弟,为师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在这停下歇会儿吧……”
我拿过小黄鹂手里的扇子狠狠扇了几下,对圆子道:“要不劳烦您再看一看,咱们到底跟那个县城还有多远呐……”
圆子跳起来登高望了望,为难道:“说不好……只觉得很是很远的样子……”
我挠了挠头,心里突然浮上了些许不安,望望四周,只觉得这遭遇仿佛异常的熟悉,好像之前在哪也经历过……
正想得出神,忽听小黄鹂惊呼道:“啊呀!不好!小和尚!咱们好像又中招了!”
我回过神来,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师父后头的棵歪脖树有点儿眼熟,再仔细看看,树枝上还挂有一根土黄色的线头。我上前将那线头摘下来比对了一下,发现与师父身上的僧衣刚好吻合。
我眼皮一跳,转头对师父道:“情况不妙啊,居然又中招了!师父,看来我们这回不得不先回山再作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