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两个时辰后,马燧率领剩下七千军队继续前行,他的速度稍稍放慢,给曹诗争取时间,马燧很快得到斥候的消息,后面的骑兵还是一万人左右,他们并没有分兵去追击曹诗,这让马燧一颗心稍稍放下,另一种担忧又涌上心头,对方也一定部署了斥候,不可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分兵,但对方却没有动静,难道他们已另有安排?
就在这种患得患失中,马燧的军队渐渐靠近了之前渡江之处。
距离湘江已不到十里,但曹诗并没有派人向自己汇报浮桥情况,这让马燧深感不安,他再次下令军队原地休息,派斥候前去打听曹诗的消息,但斥候还没有出发,曹诗便亲自赶来了。
“快说,情况怎么样?”马燧急问道。
曹诗吞吞吐吐道:“卑职说了,老将军千万不要激动。”
马燧叹息一声,“只要你们人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至于别的,我心中都已做好最坏打算了。”
曹诗摇摇头道:“浮桥已经没有了,江面上全部都是战船,足有上千艘之多,有原来刘辟的水军,还有可能是从润州过来的,已经把江面都封锁了。”
马燧呆了半晌,长叹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郭宋不会给我任何机会。”
“老将军,我们向南走吧!湘潭和衡阳那边应该有渡江机会,尤其是衡阳,我们越过衡山,骑兵就无法跟随我们了,那边江面窄,我们大部分弟兄甚至可以泅水渡江!”
“也只能这样了,但愿郭宋没有派军队在前面拦截我们。”
马燧又下令大军南下,曹诗的军队也加入了主力,但马燧很快便发现曹诗军队的异常,原本他带去三千士兵,怎么只剩下一千多人了?
他立刻把曹诗找来询问,“出了什么事情?你们遭遇到敌军伏击了吗?怎么士兵少了一半多?”
曹诗苦笑一声,“卑职不敢瞒老将军,我们并没有遭遇伏击,而是人心散了,士兵逃亡近半,很多士兵都直接泅水向对方船只投降。”
“为什么?”马燧大为惊愕,他的将士怎么会如此不堪?
“我们赶到江边,发现浮桥不见了,卑职便带领士兵砍伐树木,编制排筏,准备搭建一座最简易的浮桥,不料江面来了几艘大船,船上全是弟兄们的父母妻儿,在船上哭喊,当场就乱套了,无数士兵都跳江泅水过去,卑职制止不住,到晚上时,又逃走一部分,卑职拼命劝说,才把最后的一千多人稳住。”
马燧点点头,“不奇怪,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如果士兵们要走,就不要阻拦了,随便他们。”
“卑职明白了!”
大军继续南下,距离南面的涟水还有三十里,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军队经过一处低缓的山岗时,士兵们可以清晰看见湘江江面上的情况,只见战船布满了江面,气势壮观,让所有士兵都呆住了,他们这才明白,为什么过不了湘江?原来晋军已经封锁了江面,不少士兵望着远方的家乡,都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马燧见士兵情绪失控,只得下令就地休息,明天天亮再出发。
当天晚上,山岗上风很大,从江面带来的凉意笼罩着整个山岗,军队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开始出现了逃兵,马燧受了凉,咳嗽不停,每一声咳嗽都扯着心脉的疼痛,马燧辗转反侧到半夜,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爬起身,巡视士兵的情况。
士兵们虽然行军一天,身体劳累之极,但他们都睡得不安,几乎听不到鼾声,很多士兵也不断翻身,马燧心中暗暗叹息,士兵们也睡不着啊!
他来到一块大石旁,隐隐听见有人说话,其中一个声音是副将曹诗,似乎提到了自己。
马燧向身后亲兵摆摆手,让他们不要上来,他自己躲在大石后面倾听。
“曹将军,这件事不能隐瞒老将军,必须要让老将军知道真相,今天这个局面到底是谁害的?”
马燧一怔,‘什么真相?’但是这声音,马燧忽然听出来,是录事参军王耀卫,他不是留守长沙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曹诗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不应该隐瞒老将军,但他心脏不好,我怕他承受不住,还是不要告诉他吧!”
马燧再也忍不住了,重重咳嗽一声,走了出来,不满地质问道:“你们到底什么事情隐瞒着我?”
一群将领都吓得站起身,纷纷低下头。
马燧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又转向录事参军王耀卫,“王参军,你怎么在这里?”
“卑职卑职”王耀卫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解释?
曹诗叹口气道:“老将军别怪他,是卑职的意思,卑职把他藏起来,是卑职的责任。”
“哼!你什么都隐瞒我,还当我是主帅吗?”马燧怒视他道。
“可是老将军的心脏”
不等他说完,马燧便一句话怼了回去,“我的心脏没有问题,没那么娇嫩!”
他逼视着王耀卫道:“你说,究竟什么事情瞒着我?”
王耀卫半晌小声道:“长沙已经失守了!”
“这个已经我想到了,还有呢?”
王耀卫看了曹诗一眼,曹诗见老将军没有动怒,承受能力还行,便点点头,“老将军迟早都会知道,就说了吧!”
王耀卫吞吞吐吐道:“是贺铨骗开了长沙城门,巴陵县失守也是因为他的叛变,他早就投降了郭宋,”
马燧一直不敢去想贺铨之事,他不敢去面对贺铨背叛自己的事实,他不停暗示自己,贺铨防御不利,被晋军偷袭巴陵得手。
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情终于被王耀卫揭开了,马燧想到自己对贺铨的信任,把将士家小都托付给了他,他却背叛了自己。
这个事实终于让他承受不住了,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他喘不过气来,心脏开始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猛地抓住自己胸口,张大了嘴,忽然眼前一黑,仰面倒下。
“老将军!老将军!”
众人慌了手脚,围住马燧大喊起来,“快叫军医!军医!”
这一次,马燧再也没有醒来,四更时分,马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山岗上哭声一片,全军举哀。
但山上的军队却不知道,近四万晋军骑兵已经将这座山岗团团包围。
郭宋此时也在山下,他们都感觉到了山上有异常,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天刚刚亮,裴信骑马飞奔而来,抱拳道:“启禀殿下,我们刚才抓到几个逃兵,他们说,昨晚马燧旧疾发作,已经病逝了。”
郭宋一怔,怎么会这样?马燧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病故了。
旁边行军司马陆展笑道:“殿下,既然马燧病故,山上群龙无首,军心应该没有斗志了,卑职愿意上山一趟,以祭奠为名,说服他们下山投降。”
郭宋沉吟一下,便取出自己金牌递给他,“你拿我的金牌上山,只要他们要求合理,你都可以自酌决定。”
“感谢殿下信任!”
陆展接过金牌,便带着两名手下上山去了
此时,山上的将领已经知道他们被晋军包围了,众人既悲痛,又紧张,将领聚在一起商议突围对策。
说是突围,但大家都知道,就算他们突围成功,也无处可去了,何况几万大军包围,他们也很难突围出去,可如果投降晋军,他们又觉得对不起老将军,众人都沉默不语。
这时,一名士兵跑来禀报道:“曹将军,山下来了一名文士,说是晋王手下,特来替晋王祭奠老将军!”
士兵话音刚落,两名将领跳了起来,一名将领怒道:“假惺惺的吊孝,辱没了老将军!”
另一名将领喊道:“把他心脏挖出来祭奠老将军!”
“你们两个闭嘴!”曹诗怒喝一声。
两名将领不敢吭声了,曹诗知道,来人所谓的祭奠只是一个借口,他其实是来谈判的。
“把他带过来!”
不多时,士兵将陆展带了上来,曹诗冷冷道:“你是何人?”
“在下姓陆,是晋王帐下行军司马,晋王听说马老将军昨晚不幸病故,不胜叹惋,特命我前来祭奠老将军!”
“你们晋王有这个心吗?”几名大将在一旁冷笑道。
陆展昂声道:“晋王为了统一天下而兵讨四方,率军攻打马老将军,这是公事,但他敬重马老将军人品,他听说老将军病故,心中十分惋惜,这是私事,公私分明,这有何不可?”
王耀卫忍不住讥讽道:“陆司马说这番话,恐怕也言不由衷吧!”
陆展冷笑一声,“晋王殿下是什么人?他是监国摄政王,是天下之实主,收复西域,威震漠北,为天下百姓敬仰,他会一个死去的敌将言不由衷?李俊武死了,田绪死了,刘士宁死了,刘辟死了,阉党更是集体处斩,他铁血无情,杀敌冷酷,你们认为他会讨好马老将军?”
众人顿时哑口无言,曹诗一摆手,“陆司马请吧!”
将领们搭建了行军帐为临时灵棚,陆展在灵位前上了三柱香,跪地三拜。
他起身又对曹诗道:“接下来的事情,曹将军愿意再谈一谈吗?”
曹诗叹了口气,点点头,“我们坐下谈!”
两人在一块大石上坐下,陆展取出金牌给曹诗展示,“这是晋王殿下给我的金牌,我可以全权代表他。”
曹诗默默点头,又问道:“晋王是什么意思?”
“晋王大军已经全歼了孟季嗣部,俘敌九千余人,孟将军也被俘获,要知道在和沙陀人、葛逻禄人、回纥人、党项人作战时,晋王殿下下达的都是杀绝令,不接受战俘,青壮男子一律杀绝。曹将军知道吗?”
曹诗身体微微一颤,他没想到晋王会这么残酷。
“我略有所耳闻。”
“但在中原作战,晋王殿下怜悯天下苍生,能不杀则不杀,尽量降低双方伤亡,他不希望江山社稷被战争破坏殆尽,对刘辟军队也是如此,只诛首恶,士兵一律赦免,将军手下应该还有七千余人,如果晋王殿下要歼灭你们,昨晚就直接放火烧山了,但他还保持最大的耐心和善意,希望士兵都能返回家园,使江南西部免受战争破坏,这是他的仁心,晋王殿下希望你们不要用士兵的生命来作赌注。”
曹诗沉思片道:“让我们商量一下吧!”
“可以,我在这里稍等。”
曹诗起身把众将聚集,对他们道:“如果突围,我们不仅会全军覆灭,老将军的遗体也保不住,所以我考虑以厚葬老将军为条件投降晋王,同时要求保住老将军家人,然后我自己已决定和士兵一起接受遣返,回乡务农,各位可以决定自己的前途命运。”
众人都沉默了,良久,一名大将道:“我同意以厚葬老将军为条件投降!”
“我也同意!”
“我也赞成!”
众人纷纷表态,都一致同意了曹诗的建议。
曹诗回来对陆展道:“我们可以投降,但只有两个条件。”
陆展微微笑道:“曹将军请说,只要条件合理,我可以代表晋王同意。”
“一个条件是厚葬马老将军,老将军曾被先帝封为北平郡王,希望以郡王之礼下葬。”
陆展沉吟一下道:“晋王殿下向来反对厚葬。”
“我不是说陪葬多少财物,而是他的墓地、棺椁、墓室等等,要符合郡王的标准,最多是把他心爱的铠甲、兵器等物陪葬。”
陆展点点头,“这个条件不过份,我可以代表晋王殿下答应,准他回家乡安葬。”
“第二个条件就是不要伤害老将军的家人。”
“这个不会,马老将军的两个儿子和妻妾都在巴陵,被保护得很好,他们可以扶灵回乡,地方官府会以郡王之礼安葬。”
曹诗深深行一礼道:“请陆先生回去转告我们的感激之情,我们感谢晋王殿下的宽宏大量!”
元和元年八月下旬,马燧病故,其手下部众都投降了晋军,至此,长江以南除了泉州五府外,其余各地藩镇皆被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