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转发出的轻微滴滴声。
我怔怔的看着闷油瓶,竟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心疼。
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要靠着点滴和呼吸机来维持生命,我印象中的闷油瓶总是沉默,神秘而又强大的。
面对他的血,千年道行的粽子都会下跪,他可以秒杀海猴子,也可以一打三十五,就算受伤的他,也应该是在阴森的墓穴中,刀锋染血踩着敌人的尸体,麒麟纹身在浴血中炽烈绽放,仿佛一尊杀神。
那时候,我总觉得闷油瓶是一个神,他是无所不能的,他是与死亡绝缘的,他是永远的胜利者。
可是现在,看着病床上的他,我确信现在如果我想我都可以杀了他。看着这样子的闷油瓶,我的心几乎是猛的一抽,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他也是一个人,一具血肉之躯,虽然他很强,虽然他可以一个人出生入死出入墓穴如探囊取物,可他照样会疼,受了伤照样会流血,照样会很虚弱奄奄一息的以危重病人的身份躺在医院里。
他照样会死。
不是电影中的悲情英雄主义式的灰飞烟灭,而只是普普通通的死去。
倘若说之前我还有一点侥幸的认为强大如闷油瓶也许可以在这些争斗中陪伴我毫发无伤地活下来,那么此刻我坚决的否认了这个想法。
闷油瓶也是个人,凭什么他就该刀枪不入?
遇到危险的时候,凭什么每个人都想着让他先去面对只是因为觉得他不会死?
我又凭什么想着再拉着他来和我冒这不必要的险?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成了拳,指甲掐进肉里一阵阵的疼。
上前一步,我在闷油瓶的病床边坐下,安静的看着他。
头一次离他这么近,这么仔细的看他,他真的很瘦,皮肤很苍白,也许是因为在斗里常年照不到阳光,再加上现在血气不足,我甚至隐隐能看到他脸颊下细细的青蓝色血管。
鬼使神差,一定是这样,我竟然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了闷油瓶的脸颊。
好像一股电流从指尖“嗞”的一声钻进我的身体,我浑身一震,手指却眷恋的离不开指尖这一点点温软的触感。
我在干什么?!
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指尖搭在闷油瓶的脸颊,我忽然心痛的难以抑制。
如果我是吴邪,我大可以在这里陪着他,守着他,等着他。
可是我是吴三省。
那张人皮面具,遮挡了我的脸孔,也隔绝了我们的世界。
从此以后,闷油瓶大概还会去追寻他要的真相吧,出入在各地的龙脉宝穴,而我,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身陷老九门的浮沉,我甚至不敢把握,这一辈子我是否还能逃得脱这个局。
大概,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吧。
盘马说“你们在一起,早晚有一个会害死另一个。”也许当时他说只是为了警告我闷油瓶身上的“死人味道”,可是现在,这句话显然即将反向的变成现实。
也或者这一切不过是我在多想,也或者闷油瓶醒来以后就会立刻失踪不见人影。
可是至少从我这一方面,这一次我是决心了要走,必须要走,一个人走,我没的选择,我没权利选择。
如果要保他,如果要保胖子,我只有离开。
正在这样想着,我忽然发现闷油瓶的眼睫毛不自然的颤抖了几下,我猛然意识到这是他将要醒来的预兆,几乎在同一瞬间我反应极快的缩回了手,闪到了门外。
干脆不要再相见,省了羁绊省了牵连的回忆,大概我也不会那样心痛。
从门外透过半闭的门看进去,我看到闷油瓶一把扯掉呼吸机就坐了起来,他在屋里简单看了一圈,便看向了门外。
我的心猛地一抽,人向后一闪,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躲过闷油瓶的眼光,再偷眼看,就看到闷油瓶生生拔掉手上的针头,拽掉身上各种检测仪的连接线,一时间屋子里红灯狂闪蜂鸣大作,而闷油瓶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就跳下了床来。
我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毫不犹豫的转头就往走廊尽头跑,几乎跑出了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转过回廊的第一个拐角,我听到闷油瓶一把推开门的声音。
不要追着我,不要看到我。
我不是吴邪,不再是吴邪。
楼下的小护士跑上来,我险些在楼梯上和她们撞在一起,就听见她们大声的叫着:“你不要命了么?!快点回床上去!”
我沿着回廊往前跑,再有十几米就是楼梯,远远地听到闷油瓶声音冰冷的说了一句:“闪开!”轻盈的脚步声很快传来,照这个速度我根本不可能不被他看到的冲下楼去。
一慌之下,我看到面前窗台,一纵身翻了上去,打开窗户,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
医院的二层比一般的住宅楼高一点,再加上我落得并不稳,脚腕崴了一下,一使劲没站起来,心下正焦急,就看到黑眼镜冲我跑来,他一把拽起我冲向一辆黑色的车。我踉跄钻进后车厢,关上车门的一瞬间,听到身后闷油瓶带着一点焦急的喊了一声:“吴邪?”
听到他喊我的名字,虽然明知他没有看到我,我整个人还是一震,几乎软倒在了车后座上,与此同时,就看黑眼镜摇下车窗,探出头向后看,带着笑道:“哑巴,别来无恙。”
透过后视镜,我看见闷油瓶站在医院窗下的绿地,面色苍白,此刻更是猛然一怔:“是你?”
黑眼镜轻轻笑:“不是我还会是谁?哑巴,以后小心点,别再去那种地方,救你出来很费劲的。”
闷油瓶怔怔的站着没有动没有任何反应,我看到一点淡淡的红色慢慢透出了他肩上的绷带。
大脑一片空白。
黑眼镜透过后视镜看着我的表情:“小三爷,你说你这样又是何必,还要我来帮你。”
我尽量平静的道:“这件事,与他无关。”
黑眼镜“哦”了一声,顿了一秒:“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保护他?”
我闭了眼,心里烦乱起来:“或许。”
黑眼镜又笑:“这么说来,小三爷对哑巴颇为在意啊。”
我想也没想:“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如何不在意。”
黑眼镜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轻声道:“是么,好兄弟啊……”
我没再说话,心却没来由的一颤。
黑眼镜透过后视镜冲我笑:“好了小三爷,走了。”
我点点头,长长叹了口气,靠在了后座。
引擎轰鸣,黑眼镜踩下油门,汽车启动刹那我忍不住回头。
闷油瓶怔怔的站在那里,肩上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洇红,两个小护士在气急败坏的把他往回推,他的身形跟着她们的动作一步步踉跄后退,眼睛却错也不错呆呆的望着车子的方向。
他目光很淡很淡,却空洞洞的,那样平静的眸子写满莫名的无措与茫然。
就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双眼裹挟的令人窒息的心痛感觉几乎把我淹没。
对不起,这一次,是离别。
……
后来我们回了长沙,我把从张家楼带出的紫玉匣子还有战国帛书和绢册一股脑儿交给了黑眼镜由他处理,虽然知道这东西和老九门会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但反正黑眼镜说过他和我是一边的,我也就相信了他。
何况我对这东西,说实话,极其的抗拒。
回来了半个多月,主要由潘子带着,我时不时露一脸,竟然也就收回了长沙这边大多数的盘口,生意也渐渐起来,这些基本都给潘子负责,我一直呆在三叔的铺子里,不见除了潘子以外的任何人,换了新的手机,告别和以前吴邪有关的一切生活,在等待老九门和黑眼镜消息的日子里,我熟悉着三叔的生活习惯,过得有种莫名的平静。
就好像大灾难来临之前那种平静。
这天我照旧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三叔书柜里的古卷,忽然听到门外潘子的声音:“三爷,开门。”
“怎么,你没带钥匙?”我应了一句,起身,拉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胖子,闷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