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他竟然点了头?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可是又不由得我不相信。
闷油瓶带来的死亡威胁远比黑豹子,陈笑笑什么的直观得多,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闷油瓶下了决心要杀我,我都没有半点儿活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闷油瓶点头的刹那,我感觉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深深的心寒。
我闭起眼睛,眼前全是闷油瓶微微点头那一刻的样子,明明带了人皮面具的面孔,却因为那淡淡渺远的眼神与他本来的面貌无限的重合。
从几个月前那个淡淡的微笑,那句“还好我没有害死你“,到方才的点头。
他还是从前的那个他么?
还是……他真的变了。
我无力的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整个人却仿佛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急速下坠,没有终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本能的抗拒去想这件事,怎么对付闷油瓶?从我们正式认识以后,我设想过我们关系的无数种可能,朋友,兄弟,甚至……路人。
唯独没有敌人,唯独不可能是敌人。
这固然有实力上的差距,更因为一种莫名的信赖,这种信赖让我没法与他为敌。
我不知道是否要告诉小花和黑眼镜闷油瓶易容改扮的事,说实在的,我很没底儿他们会是什么反应,更别提告诉他们“哑巴张可能要杀我们”,我估计我这句话还没说完那两位就直接抡起枪要去崩了闷油瓶了。
越是强大的人越痛恨被欺骗,何况他们对闷油瓶不可能有我这样的感情。
如果告诉他们,陈笑笑和“林念真”要杀他们呢?
算了,这更不可能,我心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连我都知道,记得当时为了阻挡裘德考的人比我们先下湖,我,闷油瓶和胖子闪电行动抢了他们所有水肺,更别提黑眼镜和小花了——面对这种情况,我相信他们的行动力丝毫不会比我们差——用脚趾我都能想到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会在闷油瓶对我们下手之前对他下手,而黑眼镜的枪法我可是见识过的。
可是真的什么也不说么?万一……我是说最坏的可能,那岂不是等于我间接害死了小花和黑眼镜?
又一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抉择,我简直能够看到我站在一个独木桥上,面前是闷油瓶手握黑金古刀眼神冰冷,身后是黑眼镜单手持枪笑容邪魅。
这画面想着挺唯美的,有点高手决斗的感觉,但是仔细一想去他娘的唯美吧,这事儿要是真发生了我干脆让他俩一刀把我捅穿再一枪把我爆头算了。
举棋不定了很久,我最终的决定是,守口如瓶。
没错,我心里还存着几分希望,那就是闷油瓶他不会真的动我和我身边的人,他只是缓兵之计,我不知道我现在还有没有这样想的资格,尤其是在我对他说过那样绝情的话之后——说实在的,由出生入死的兄弟口中听到这么冷漠的话,换做是我,我也不能原谅。
可是我现在必须这么想,我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人漂浮在最无尽的虚空黑暗,身后仅有的一道可以依靠的砖墙就是闷油瓶,假如他……假如他真的要杀我,假如他真的有心杀我,我不知道我会怎样。
又是这种莫名的信任,虽然是敌人。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扭过头去看小花和黑瞎子,他俩也没有再喝了,身边倒了一地易拉罐,两人都有了几分酒意,论理在这么好的夜色下不喝个酩酊大醉都对不住那人间仙境一样的月光星影,可是现在确实不是个正常情况,强敌环饲,命悬一线,却又对酒当歌。
说实在的我觉得干我们这一行的,一直处在一种极其微妙的生活状态中,除了真正有仇的,基本都是昨天火并今天一桌喝酒,真心朋友却也少。
不过我们应该算是真心朋友了。
我起身走到他俩边上,小花正歪靠在一块大石头边,仰着脸儿往上看,黑眼镜则侧躺在那石头上面,胳膊肘撑着头,噙着笑往下瞧。
“哎。“我吆喝了一声,”你俩在这儿深情对视呢?“
小花瞥了我一眼,笑笑:“怎么,你羡慕吗?”
我在他俩边上坐下,一点儿也不愿意想闷油瓶,一点儿也不,这一夜也许是最后的轻松的夜晚,明天晚香玉就要带人下斗了,让我先放松一下吧。
我没答小花的话却道:“花儿爷,给我唱一段儿吧。”
小花笑:“我喝酒了嗓子不行,你要想听让瞎子给你唱。”
我一愣,黑眼镜还会唱歌?却见黑眼镜笑睨了小花一眼:“真要听?”
小花点头,黑眼镜竟然就真的唱了起来。
他唱的旋律很古怪也很好听,时而低回,时而高亢,却又带着一点苍凉的缠绵,仿佛夜空中低低回旋的亘古悠长的风。
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语言,但是这样原始恣肆的调子,这样的夜风,配上他略略有一点哑的嗓音,却异常的动人。
像是草原清冷月色下一匹孤独的狼。
“好听么?”小花在我耳边问,“这是关外的草原长调,算是瞎子家乡的歌。”
黑眼镜的……家乡?我闭了眼睛听:“很好听。这是满语?唱的是什么?”
小花道:“没错。唱的是狼。”他微微顿了一下,合着黑眼镜的旋律,指节敲着地面低声吟唱:“暮春三月,江南草长,人皆饲羊,问谁饲狼?世人怜羊,谁复怜狼?天地苍茫,狼独悲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究化作一声轻叹,“很像瞎子,他从关外一个人漂泊过来,混出头之前,很苦……”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段略显凄凉的歌词,看着小花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怅惘。有一点苍凉,但是又很美,联想到之前在巴乃避难的那夜,我忽然觉得黑眼镜去做个歌手也不错,艺术气质很足。
小花和黑眼镜且唱且和,在这样的夜歌中,我渐渐的入梦。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我被他俩弄到了帐篷里,出去一看他俩正在优哉游哉的聊大天看风景,看我出来给我让个地方,我们三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夕阳西下月上柳梢头。
我忽然想起三叔约我在林子里等他,跟他俩说了一声就走了,临走小花给我揣了把枪。
我在树林里呆着,心想等三叔来了要好好问清楚心里那一大堆问题,可是手表从十点走到十二点,还是没看到他那张老脸。我觉得有些不对了,拉上枪栓,在林子里打探起来。
终于,在一处茂密的高草边,我发现了拖拽的痕迹,蹲下身去,却在泥泞的地上发现了一片沾满血渍的布片——是我脱给三叔的外衣!
我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坏了,然后我就发现,在我身边的一棵古树上,与我视线齐平的位置,有人用血写了一个“弓”字,最后一笔直直的拖了下去,显然还没写完。
弓?我愣了半响,忽的脑子里一声炸响。
不是弓,是张!
张起灵的张!
我整个人踉跄了一步,坐倒在地上,脑海里一遍遍重映着昨晚闷油瓶点头的场景。
心中的最后一道墙,最后一点依靠,轰然崩摧。
你怎么能真的这么做。
你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