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郩脚踩青莲剑,搂着林锦下了断崖。
清风过耳,浮云遮目,破云而下,只见一股幽暗腐朽之气冲天而上。
“这......”林锦只急急地向下望了一眼,万丈深渊不见底,心尖微颤,下意识将楚郩搂的更紧了些,凤眸闪烁,看着楚郩的侧脸。
她脸色凝重,双目含刹,林锦顿时心安了许多。
就很莫名其妙。
就很有魅力。
安全值无上限!
“莫怕,搂紧我,”话语未完,脚下飞剑更迅疾,阴冷的风刮过耳侧,吹散林锦的长发。
林锦只觉似是穿过一层薄若蚕翼的水膜,那股幽暗腐朽之气霎时间浓厚起来,好似怨气,又似浓浓血腥腐烂之味,熏的他眼睛发酸,脸色煞白,只好眯着眼睛将头埋在楚郩肩窝。
顿时一股幽香驱散那难以言喻的凶恶,林锦没忍住使劲往里拱了拱。
楚郩驱使青莲剑停了下来,望着深不见底的压低眉头紧皱,捏了个法决,一透明光波遮住二人身形,在一丈之外消散。
“这地方......”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形容,顿了顿。
那股凶恶之意骤然消散,林锦似感浑身一轻,用余光往下瞥了一眼,只见浓雾似海,又似幽暗深渊,让人心神剧颤。
林锦无意识地握住楚郩的手,方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又白了下去......这下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让他感到如此不舒服,如此......恐惧!?
“如,如意,”林锦嘴唇微颤,他想说.....我们回去吧,这底下的东西绝非人力可对抗,但转念一想,楚郩似乎也非常人。
林锦猛地看向楚郩,“我,”
......不会武,全无自保之力,明知是你的累赘,可我,
“带我下去,如意......我想走进你的世界。”
哪怕那让我颠覆认知,置身险境,哪怕飞蛾扑火,明知自不量力,我也要走近你,触摸你,告诉你我的心——我要与你同在!
“我确实生了送你去军方的心思,”楚郩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生来好像就与旁人不同,一些东西好似书写在血脉之中,
当我需要它之时,它便会破茧而出,比如这青莲剑,一入我手,便如我身体的一部分,任我驱使,随心所欲。
这崖下,似是大凶之地,看这冲天的凶煞怨气,也不知其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东西。
在崖上无所觉,是因为崖下百丈处有一结界,若非有落崖者,否则此地无人可知,可这断崖不说万丈,千丈却是有的,落崖者,定无生还......此地不知存在几许年。”
楚郩直直望向浓雾下方,似有猩红的血气翻腾,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难不成都城藏着大能者?”林锦因吐露心声,眉目间难掩神采,望着楚郩的一双凤眸闪烁着细碎的星光,明媚俊朗,撩人心弦,他道:
“可我监察诸公多年,虽有异心者,但所图只为名利财权,不祸及国本社稷,能有如此大的手笔,且不惊动朝堂百姓,其后必有权贵为同谋。”
楚郩侧头看着林锦。
“咳,”林锦偏了偏头,躲过楚郩的视线,轻声道:“华荆先祖为监察皇权,均衡权势,防内忧外患,设有暗王之职,掌监察,督皇帝,亦探听天下事。
暗王印由历代凤后掌管,其势力皆由男子组成,历代凤后由先后指定,不受皇帝管辖,不与朝臣亲近。
太后薨逝,暗王印才会交托与当代凤后,”
林锦顿了顿,道:“宫里那位凤后并非小叔叔亲定,因而这暗王印一事,凤后并不知情。”
所以凤后哥哥在后宫之中没什么地位。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皇帝聪慧,应当隐约猜到皇室还有藏在暗处的这么一股势力,不满太后把持朝政,故而先斩后奏,执意迎娶凤后,但她不知这股势力究竟为何而生,这步棋却是废了。
楚郩早已猜到些许,此时并不惊讶,问道:“所以,太后钟意的凤后人选是你。”
林锦干笑着点点头。
果然,云啸坑自家人,养蛊似得养皇帝,这华荆倒是聪明,坑旁人,只是这凤后,怕是不好当吧......
楚郩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只道:“抱紧。”便不再言语,御剑向下,冲入崖底。
林锦细嗅楚郩发间清香,唇角微勾。
与瀚王定情一事,世人皆道荒唐,却不知他有真心,亦有算计。
世人笑我太痴颠,我笑世人看不穿。
无他,我命由我,不受束缚罢了。
情再大,哪里能大的去一国。
小叔叔因此放弃了自己的一生,自甘画地为牢,被道道红墙遮住风华,金砖玉凤盖去才情,被华荆社稷束缚,百姓牵绊,先帝所累,皇帝忌惮,群臣猜忌。
他为华荆献上了一切,却要背负骂名,凭什么?
痛失亲子,养子不亲,凭什么?
凭什么!!!
世人只知华姓之国,却不知在其后流干一生泪的代代凤后!
到底是凭什么!??
他林锦没那么大的心胸,没有为华荆奉献的觉悟,他自私,他惜命,他只想为自己活着,在能力范围之内,为华荆做些事。
皇帝和凤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华元翎一心宏图大业,但儿女私情未必就不是宏图大业的一部分呐。
更何况凤后哥哥心悦华元翎久矣,君子不夺人所好,君子亦成人之美。
脚落了实地,林锦却不想松手......如意抱着也太舒服了,嗯,该软的地方还是很软的,腰又很细,温香玉软......咳,美色误人呐!
“如意,呃...”林锦刚抬起头,又被楚郩按了回去。
楚郩皱眉道:“这地方......你再做做心理准备。”
......
感觉被小瞧了怎么办?
“我好了,”林锦试着抬了抬头,遇到阻力,疑惑道:“如意?”
楚郩犹豫了一下,这次没拦,林锦先是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立即将目光看向四处。
这一看,登时面色大变,瞳孔猛地一缩,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断崖之下宽约百丈,浓雾遮日,阴沉晦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尸横遍野,血地延绵,白骨遍地,寸草不生。
那些尸体无一不是肢体扭曲,面目狰狞,五官错位,烂肉外翻。
距林锦左前方三尺便有一具正面朝向他的尸体,林锦几乎能看到那尸体内脏里蠕动不停的白色虫蛆。
“这...如,如意,”林锦死死握着楚郩的手,牙齿打颤。
林大公子可是位顶天的金枝玉叶的贵人。虽也下令处理过一些人,但他的那双手干干净净,那双眼睛更是不染尘埃。
哪里见过这尸山血地,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心神大震。
吓得闭紧双眼,浑身哆嗦着往楚郩怀里钻。
楚郩叹了口气,轻轻安抚道:“莫怕,”
袖间飞出一条白练,缠上林锦的双目,楚郩手握白练两头,在他发后打了个活结。
“不怕,握着我的手。”楚郩引导他发凉的手与自己十指交握,柔声道:“什么都不要想,听我说。”
林锦喉结上下滑动,慢慢点了点头。
“十年,不,近二十年内,华荆都城方圆五百里可有过大量百姓失踪?或是死伤?”
林锦似乎被方才那一幕吓傻了,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才迟疑道:“......未曾。”
楚郩不疑他的回答,目光落在那些尸体上,沉默良久,缓缓问道:“军队呢?”
林锦突然一怔,僵硬的脑袋似被人狠狠一拳,破碎的信息渐渐显露出来。
“山匪呢?乱葬岗呢?”
当震惊与恐惧慢慢平复,林锦回忆起自己多年前曾查过的一些事,慢慢开口:
“嘉盛十四年,也就是二十三年前,东北五百里外有一北环山,匪患严重,先帝拨兵十万,尽除山匪,
然天降大灾,北环山雪崩,十万大军,亦无一人,”林锦声音颤抖:“生还!”
“同年,民间突然出现一个组织,名摆渡人,清理乱葬岗,三年后突然消失。”
死一般的寂静。
“呵,”楚郩冷笑道:“好大的手笔。”
林锦看不见漫地的血尸,鼻息间仿佛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和腐烂的恶臭味。
他能听到楚郩的声音,能触摸到楚郩温热的掌心,这天地寂静的好似只有他二人。
可他突然觉得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还有一事,”林锦低喃道:“嘉盛十三年初,先帝御驾亲征,短短三月便打垮了云啸,不仅夺回我华荆的两座城池,还攻破云啸三座边城。
但先帝骁勇,遭人暗算,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嘉盛十四年年中才回皇城,年末拨兵北环山,次年陛下便得了失心疯,小叔叔这才进的宫。”
楚郩问:“奉命剿匪的是那位将军?”
“成,成莺将军,”
林锦僵硬的大脑似乎想到了什么,一闪而过,他喃喃道:“成莺,成莺......奇怪,成家,
成莺,成茵,”
林锦呼吸骤然急促,紧握着楚郩的手,快速道:“我查过当年的事,成家一胎双生,夜莺之莺与如茵之茵。现于军部任职的成飞燕将军,名成茵,如茵之茵。字飞燕。
双生本就罕见,成家次女成飞燕自小身体不好,养在宅院,极少见人,嘉盛十四年,长女成莺正值桃李年华,拔得武状元头筹,春风得意,主动请缨,拦下剿匪之事。
后遇雪崩身亡,陛下欲追封爵位,诸公意见相左,这事便不了了之,没几年,养在宅院的成家次女成茵进了军部,时至今日,升至骁骑将军......她能调动驻扎在北山的军队!”
“你的意思是,这成飞燕有问题?”楚郩沉声道:“还是说,当年那位剿匪的少将军并没有死?”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林锦不安道:“那位少将军可能还活着,如茵之茵,为何字取飞燕?
成家次女身子孱弱,长女成莺考取武状元后请的第一道旨便是请太医为家妹医治,太医断言,药石无医,命不过花信(二十五)
怎能成为如今的成飞燕将军?
......等等,成飞燕入军部似是在嘉盛十九年,
如意,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你可还记得你我初见时那焦真所言,华荆的大人物要用一件东西来换灵元珠。成飞燕很有可能便是这位大人物,她虽是四品武将,却能参与战事,进出都城内城。”
楚郩笑叹:“不愧是林大公子,你这番说辞言之凿凿,有理有据,我信了。”
“如意,”林锦带着一抹涩意,无奈道:“你莫要取笑我......我本以为,所要换取之物为日后战情,如今看来,她们另有所图,
北山围猎,危机重重。”
楚郩却道:“皇帝没你这般聪慧,但她也有点小聪明,小勇气,北山围猎本就是为钓出这条小鱼所设,”她轻轻笑了一声,“华元翎怕死的很,我不在身边,她是不会出皇城的,这你倒不必担心。”
林锦:“......”
“可,有一个问题,”林锦努力地将有些跑偏的话题拉回来,“可这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此地尸体大都像是近一两月内死亡,这说不通啊。”
“阵法,还有结界,”楚郩扫视一圈,淡淡道:“这些尸体被放了血,加之此地环境特殊......你方才也瞧见了,此地亦有白骨,当是这阵法未能及时激活,一部分尸体未能保存下来。
若要验证,等等离开时拿一块碎布去与二十年管理军需之人比对便是。”
林锦沉吟道:“这阵法竟这般神奇?可数万人,难不成也是由阵法传送过来的?”
楚郩:“......”
“咳,这...我怎么知道,”楚郩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淡定道:“我又不精通阵法,”
林锦善解人意的略过这个话题,又道:“那歌谣与彭城怪物,如意你怎么看?”
站着看,坐着看也行。
楚郩仗着林锦被蒙了眼,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小脸,心道:“小公子长得真俊呐。”
没等到答复,林锦摇了摇楚郩的手,疑惑道:“如意?”
“咳,”突然被抓包,楚郩一瞬有些耳垂发热,清了清嗓子,道:“歌谣许是什么小手段吧,那怪物,却是有些古怪的。”
“正是,”林锦笑着叹了一句,又道:“此事当真处处透露着古怪,听说曾有一位鬼王医仙,虽是医者仁心,华佗转世,却有一个古怪的癖好,便是钻研各种各样奇药,这些药流到歹人手中,为祸一方,
死伤之人远胜他救治过的人,因而得了鬼王医仙的称号。
我曾在典籍之中就见过这么一种奇药,寻常人服下,神志尽失,身体暴长,可手撕猛虎,感饥肠辘辘,药效结束,人也就没了。
不过,若是背后之人当真使用了这种药,为何没将那试药的吴二祥带走,却将事情闹大,还传到都城去,
最奇怪的是,那吴二祥为何要逃到这处断崖,这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吗?”
不愧是你,在下佩服......楚郩默默冲林锦竖了个大拇指,四散的神识,忽然捕捉到一丝金光。
“你留在此地,我去深处看看。”
楚郩一步迈......没迈出去,林锦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别留我一个人,如意.....别丢下我。”
这声音中透着不安,甚至带了一丝哀求。
林锦一身白衣,双手紧握着楚郩的手,安静的站在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让人感觉他无助极了。
楚郩看着他沉默片刻,伸手将他的脑袋按进怀里。
“长安,莫怕,”
“青莲剑三尺之内皆为净土,你握住剑柄,待在此地不要走动。”楚郩柔声道:“我去深处看看,片刻便回。”
楚郩将青莲剑剑柄放入林锦手心,低声道:“这地方看着恐怖,但没什么危险,我很快就回,你数百个数,就当我们在玩捉迷藏,百数后,你拉下白练,我定然在你面前,好不好?”
“好.....如意?”林锦嘴唇微颤,为什么不能带他一同去呢?
楚郩松开他的手,退了一步,道:“此地污秽,莫要污了你的衣裳。听话,等我回来。”
进入深处,入目已不是言语能够形容,尸体枯骨堆成座座小山,不忍直视。
楚郩眉头紧蹙,眼眸中闪过厌恶,飞快地扫视一圈,神识穿过腐烂的肢体,发现一点昏暗的光亮。
那枚玉佩躺在一摊碎肉之中。
楚郩刚想用青莲剑甩出一团火,忽然想起青莲剑不在身上,只好用真气吹散其上的秽物,忍着嫌恶用手帕包起,飞快地回到林锦身边。
林锦维持着楚郩离开的姿势,低声呢喃:“...七十三,七十四...七,八十二,八十三......”
楚郩:“......”
楚郩伸手揽过林锦的脑袋,封住了他微微颤动的嘴唇。
哐!
青莲剑砸到楚郩的脚面,被她一脚踹开砸在不远处的石头上。
青莲剑翻了个身,悬在空中,气的浑身发抖,“嗡嗡”不停。
林锦急急地喘了口气,嗓音嘶哑,染上了哭腔:“你,你怎么才回来?”
“怕一个人?”
林锦垂着脑袋不说话。
“乖。”楚郩轻轻叹了一声,将他搂进怀里,柔声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林锦埋在她怀里,鼻子里哼出一个音。
“嗯。”
太委屈了。
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