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月奴双这样的傻蛋才会前一刻怕得要死,哭个没完,下一刻又咯咯直笑,啥事没有。
洞外的大雨隐有收势,雨声淅淅沥沥,如同苗疆鼓点,与她银铃般的笑声相和成乐。
莫尘戾静静地听她笑完,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月奴双笑了一阵,才意识到跟前默不作声的石头人,不禁举起小拳头捶在他的肩上,“你刚刚为什么要吓我?你明明没事,干嘛一动也不动,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听力恢复了一些,眼睛的状况也有所好转,不再乌漆麻黑,她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暗色身影。
莫尘戾没有回答她,而是将她安放在干草铺的地上,起身欲走。
她抓住他,又不安起来,“你去哪儿?”
“你乖乖待在这里,我进去看一看。”他的声音淡淡的。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又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悲喜,只觉得这样的王爷怪怪的,又眷恋他在身旁的心安,便不愿松手,“别走……行不行?”
莫尘戾的手微微收紧,倏忽松开,却一言不发。
月奴双等了半响没等到他开口,心中疑云渐渐明朗,她撑着他的手站立起来,对向视线中模糊的影子,“你在生我的气吗?”
“怎么会呢?”他清浅一笑,“我只是去找些干柴生火。”
说着,就要拿开她的手。
“不对,”月奴双索性两只小手一齐抓住他,“你就是在生气!”
因为看不明,听不清,心中反而更加清明,他任何细小的举动她都能感受到,虽然他表面上云淡风轻,波澜不惊,但正是因为太正常,太平静了,反而显出不对劲!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月奴双恍惚中以为他俩在玩木头人的游戏,谁先出声谁就输了,忽然闻到他浅浅的叹息:“重要么?”
声音很轻,差点被风吹没了,然而却如一击重锤狠狠敲在月奴双的心上。
他生气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也不是生气的问话,反而有点悲意,有些自嘲。
月奴双觉得浑身凉冰冰的,湿透了的衣裙粘在身上都不觉得冷,但此刻就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大盆冰水,森寒刺骨。
她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双目茫然而无神。
重要么?
月奴双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她只当王爷对她的好都是由于情花蛊,理智奉劝自己勿要当真,殊不知还是动了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却想不起来。
那情意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渗入心田,又在人浑不自知时,扎根深种,吐碧发芽。
所以才会忍不住思念,止不停眷恋,贪不完心安,所以才会在意,会担忧,会胡思乱想……这些情绪都是自然而然冒出来的,她根本没有察觉到,原来他……早就在她心中。
莫尘戾侧过身,朝山洞深处走去。
两只小手又稳稳抓住他。
“我知道你生气了,我宁愿你狠狠骂我一番,或者打我一顿,也不要像现在这样……”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泪又簌簌往下掉,“这种感觉好奇怪,你明明就在我的面前,我却觉得你离我很遥远,能不能不要这样,我真的很害怕……”
她软弱地坦白心意,希望他不要弃她而去。
“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你不说话,我就害怕,你丢下我一个人上山,我简直坐立难安,一面担忧你的安危,一面又恨自己是个拖油瓶什么都帮不了你。你刚才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时候,我觉得时间过得真漫长真煎熬,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她顺着他的手,小心翼翼走到他的面前,仰头对上他的脸,视线中出现模模糊糊的面庞,“这些情绪我自己还没来得及整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我想……王爷在我心里是……非常重要的。”
她说得很忐忑,但很坚定,很小声,带着几分羞涩。
她乌黑的眼眸依旧混沌不清,却因了眼泪浸润,而亮闪闪的,宛如玉盘里透着璀璨光泽的黑耀珠石。
隐在阴影里的人动了动。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抹去晶莹泪迹,哑声说道:“我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几番迟疑,终是慢慢低下头。
他的吻轻柔地落在她的眼睫上,游走于泪痕间,最后贴上她的唇。
柔柔软软,温温热热的。
这个吻,小心翼翼,蜻蜓点水,却又如获至宝般。
他的脸凑得很近,她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烈气息,扑在脸上,烫烫痒痒,令她心颤。
“你不想再经历什么?”
她凝望着他,虽然视线中只是一大片模糊不清的黑影。
莫尘戾也静静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她有些急,“倒是说啊,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毛毛虫,哪里猜得出来?”
“是蛔虫。”毛毛虫在肚子里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管它什么虫呢!”这么严肃的时刻居然还来纠正她的用词,月奴双哭笑不得,小脑瓜动了动,“是不是……不想再生气了?”
想想又不太对,便巴巴地望着他,有些紧张,有些期待。
莫尘戾露出淡淡的笑容,揉了揉她的头,转身要走,“在这等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月奴双的心一下沉入谷底,她以为他亲了她就是明白和接受她的心意,然而实际上并没有改变什么,他依旧什么都不愿意说,依旧疏离。
趁她愣神之际,莫尘戾已搬来许多枯枝干柴,搭成堆,生上火。
洞内顿时暖亮起来,火光融融。
他也不回避,脱下外袍内衫,光着膀子举着衣服在火前烘烤。月奴双看不清,只觉眼前的黑影突然有了其他色彩,又听到抖袍的声音,连忙低下头,别长针眼,她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都没有说话,这样的沉默委实尴尬,但月奴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爷之所以同意带她出来,是因为她答应过他会听话不自作主张,然而她违背了诺言,把他气到不行。细细想来,这几次她不计后果的莽撞,实际上都是王爷在替她收拾烂摊子,救她于危难之中,如果不是他,她早就死翘翘了,哪还有小命这般折腾?但现在王爷累了,疲了,所以说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这是一种拒绝。
她把他对她的好,挥霍光了。
想到这里的月奴双自知罪无可恕,没有资格再请求他什么,只是心却阵阵抽痛,仿佛意识到住在里面的人要离它远去了。
背对着她的莫尘戾自然不知道那个傻姑娘已经胡思乱想到天外穹宇,摸摸手上的衣服,已经烘干得差不多,他走到她身旁,开始脱她的衣裙。
沉迷于心事中的月奴双懵懵懂懂,乍见他的手在她身上乱扒拉,愣了一瞬,护住胸口,“干、干什么?!”
气不过,兽性大发了吗?!
见她一副防狼的架势,他不屑地笑了,手上动作不停,拎着她跟拎小鸡崽似的,左翻翻右晃晃,就把她身上湿淋淋的衣裙脱了下来。
本来不觉得冷,濡湿的衣裳离开身体,肌肤表面还残留水渍,经风一吹,冻得她瑟瑟发抖。月奴双又冷又羞又窘,只能缩成一团,迷茫地盯着他。
“穿上。”两件干爽且暖和的衣衫罩住她的头,月奴双赶忙扯进怀里,这才明白他的好意。
她暗暗抽了自己一巴掌,叫你思想复杂!叫你想东想西!
干暖的衣衫套在身上,隐约能嗅到独属于他的气息,月奴双脸红不已,继而又想到这种好即将离她远去,不由得悲从中来。她朝莫尘戾坐的地方挪了挪,闷声道:“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莫尘戾困惑地看向她。
她低着头,“我已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保证没有下次了……”
一番话把莫尘戾说得云里雾里,他挑眉想了想,笑了。
都说女人爱胡思乱想,看来他家这个也不例外。有些话他只是觉得说出来太矫情,现下看来,若不说清楚,这傻女人不知道会想到哪里去。
他侧过身,面对着她,柔声道:“我没有怪你。”
她垂头丧气地颔首,“我知道,你已经死心了。”
哀莫大于心死嘛,所以也不生气、也不发怒了,只要不在意,便不会心绪难宁了。
“……别乱想。”
她快哭出来:“可你亲口说了,不想再对我好了。”
……他何时说过这话?!
啊,啊,问题果然很严重。
莫尘戾叹了口气,捧起她的小脸蛋,让她被迫直视他,火光映在他的瞳眸里,光华闪耀,他的声音低沉而牵动人心。
“你说你会坐立不安,我何尝不是一样?你总是不顾自己的安危,有没有想过关心你的人的感受?你说我默不作声的时候,时间是漫长且难熬的,可知于我来说,四处寻你不到的时间也是漫长且难熬的?”他的喉头滚了滚,指腹摩擦着她细嫩的面庞,“双儿,上一次你高烧三天不退,命悬一线,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月奴双震惊呆住,半响才讷讷道:“你……很担心我吗?”
他苦笑,“你说呢?”
他一心都在她的身上,可她一心都在奋不顾身上。他自然知道她想帮他的好意,可看到她惨白着小脸,目视不见,耳闻不到,宛如将死之人一般,叫他如何不难受?如何不痛心?更令人心疼的是,她竟不哭不闹,还笑着开玩笑,担心他哪里不舒服,却浑然不在意自己的状况!
罢了,他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一颗心被她揪得七上八下,却无法。难道要怪她吗?怎么怪得下去,她对自己这般马马虎虎,只有他来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