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在西塘有名的“烟雨长廊”对面,我预定的三间房间都在临水的二楼,小白和他女朋友在头间,接着是田月的,我在最靠里的那间。我们放置好行李,便锁了房门,出去游玩。
我对这些景色已经感到麻木,来的次数太多了,如今每次来此,只是为了平复下心情,而不是像普通的游客那样为景色而来。雨在我们到此之前就已停歇,不过因为水乡的缘故,空气中还是朦朦一片。对待景色,他们三人和我差不多,在环秀桥上朝东感叹一声“真美”后,就再没有抬起头来细看周围的风景了。
小美和田月沿着街道,一家家的逛着各类小店铺,我和小白则跟在后面,成了木偶一般,周遭的游客似乎全都如此,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旅游的首要任务不是看风景,而是购物。女人们对衣服、饰物的偏执爱好,尤胜于男人对美女的渴求,这一点实在让我无法用理性去理解,只能说女人是理性的化外之物。
时间在店铺里斑驳的色彩之间快速的溜走了,冬天里早到的暮色已经笼罩了古镇,我们在永宁桥边的钱塘人家坐了下来,开始用晚餐。我和小白被动的跟班,腹中早已空空,所以胃口大好,而小美和田月也因买了许多东西,特别高兴,同样胃口大好。
吃完饭,街边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映照着古朴的街道和黑白斑驳的墙壁,街上的人稀稀落落,四下一片静谧,轻轻的走在路上,心里不自觉的就安静了起来。然而,对于浪漫、情调这些女人们常挂耳边的东西,女人们真正爱的只是那些个概念而已,当浪漫、情调遭遇到睡眠和皮肤保养,必然被抛弃。
“小白,你们能不能走快点,我和田月都累了,想早点休息,今天跑了一天。”小美回头对小白说。我和小白走在后面,慢慢的踱步。
“才八点多,怎么能睡得着,才吃完饭,正好走走,夜里景色不错,我喜欢这些红灯笼。”小白边走边说。
小美回头朝小白作了个撒娇动作,嗲嗲的说了一句:“我就是累了,要回去睡觉。红灯笼有什么好看,你们男人总是对跟红灯区相关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红灯笼这下冤屈可大了。”我嘀咕了一声,除了我自己,别人都没听见。
回到客栈,他们三人直接上楼去了,而我一人去了后院,那是一个很小的临水有顶棚的院落,院内摆着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还有两只躺椅。已经有四个年轻人坐在桌边,两男两女,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上海的,我挑了离他们最远的那条躺椅躺下,隔水看着对面的烟雨长廊。
这四个后生大声叫嚷和嬉笑着,全然不顾周围的人,我上前和他们交涉了几句,让他们安静点,可不到半小时,这群小犊子的声音又大了起来,我忍了忍,没再理会他们,其实我连揍他们的心都有了。很快,不用我上前,就有人来教训他们了,隔壁客栈的几个年轻人冲上来,叫他们闭嘴,他们先是唧唧歪歪几句,不理会人家,结果那几个年轻人火了,说要过来揍他们,这下才安静了下来,真是一群怂货。
不知不觉中我起了睡意,便回了楼上,洗完澡后,却又完全的清醒了,躺在床上,把所有用来催眠的方法都试了个遍:数数字,听音乐,专注于某件事,但最后脑中还是一片混沌。楼下的小赤佬们也回到了楼上,在临街的房间中继续吵闹,像交配期的野狗。我从床上爬起来,重新回到楼下,我惊讶的发现田月躺在椅子上。
她说太早了睡不着,我表示认同,我拉了一张椅子靠在她旁边,然后提议泡壶茶。“当然没问题。”田月说。我走到前屋,让客栈老板弄壶最好的茶送到院中来,这真是个套近乎的好机会。
田月换了条厚裙子,又披了条紫色的披肩,披肩是下午买的。“裙子和披肩都很漂亮”我说。她转头说了声谢谢,然后继续掉头看着对岸。“现在很安静。”我又说了句。
“是的,一切可以想,一切都可以不想。”田月躺在躺椅上,右脚轻搭在左脚之上。
“来西塘的次数,我自己都数不清,对这些景色早就麻木了,但每次晚上坐在水边,就像现在这样,白天里的纷纷扰扰顿时消失,心境一下就平和了起来,如同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其实每次来这,我都没期望自己可以达到这样的心态,可每次都能达到,也许这就是这地方的最大魅力,不像很多地方,满怀期望的过去,到那却什么都不能得到。”我说。那时我的心情真他妈的好,居然可以说出那么多文绉绉的语句,就像一对文艺青年在谈恋爱。现在想起,手脚都禁不住打颤,仿佛当众干了一件令人羞愧的事,尴尬难堪。
“是的,人最难对付的就是自己的心情。”田月说。“尤其女人。”我接了一句。
“也许。”田月笑了下,随即说:“你觉得这世界上的人分几种?比如那些人,分几种。”她指着对面烟雨长廊上稀薄的人群。客栈老板把茶端了过来,又搬来了个茶几,放在我和田月之间。
“这世界人有三类:客栈老板、船夫和你。”我说的时候,借助岸边的灯火,正巧可以看见面前的水中有一船夫慢慢的摇桨前行,乌篷船在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一片涟漪。“客栈老板是为了利益可以使任何手段的商人,渔夫是平静生活的普通人,而你是似乎独立于他们之外的观察者,为反思生活而活。”
“那你属于哪类?”
“偶尔站在河边羡慕渔夫的客栈老板。纠缠于者上述三者之间,哪种都是,也都不是。”
“你并不了解我,就敢下结论?”
“只要是人就好理解,每个人在别人的眼中简单,在自己的眼中复杂。”我说,“我相信直觉,因为理性只能专注细节,直觉却可抓住重点。”
“你觉得生活的无趣在于什么?”
“朝着一盘鱼香肉丝说:唉,这鱼可真不新鲜。”我说,“你根本就不了解它,只是望文生义,我们不了解自己,不了解别人,不了解世界,不了解所谓是非标准,但我们往往以为自己了解。我们不了解生活,只是误解了它。”
“你能直觉出你给我的印象吗?”田月坐了起来,喝了口茶。
“这是你的问题,我倒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对于你本人,我倒是有些兴趣想了解更多。”
“了解什么?”
“你有没有男朋友或者丈夫。”我心想,终于走到了我感兴趣的话题。
“你这么直接的问,恐怕有些无理。”
“看到年轻漂亮的陌生女人,男人们下意识的第一个问题都是这个,只是有人问了出来,有人没敢问而已。”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城市里到处都是说假话的地方,何必跑到这来说。”
“没有,但是我有喜欢的人。”田月说,她似乎觉得我这个登徒子已经打上了她的主意,便把话封死。
“我也一样,为一个躺在别人枕头旁边的人煎熬。”
“一丁点都看不出来。”田月对我的回答有些失望,她的猜想落空了。
“谁都是那光屁股小孩的奴隶,在他射出的箭矢之中,可惜我中的永远都是铅箭。”
“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们碰到的永远都是次优选择,错过一个,还会有另外的。”
“我倒宁愿一棵树上吊死,我希望自己的过去、现在、将来都维系在同一棵树上。”
“就算如此,有些事是注定的。”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人总是喜欢自己不作为,然后事后说:看,就是这样吧,注定了的。如果事先努力去做,就有可能成功,当然那时这些懒人又会换上另外一股腔调:看,我就知道你能行的,注定了的。”
“话虽如此,但人不应该太难为自己,既然爱情是为了幸福,那自己都痛苦了,还挣扎着干什么。”
“听着像是伊壁鸠鲁派的,但这样一来,利用自己的理性压抑继续追求的欲望,似乎又成了斯多葛派。”
“得了,两个失意的人,像胜利者一样争论。”
“是,多么好的环境和时辰。”
这是我俩各自的总结陈词,我一直在想,田月事后知不知道,那晚我只是在引诱她,她永远只是一颗棋子,虽然至今她并没上当,但在我脑中,她的定位和地位始终如此,并不因为结果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