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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成然 3(1 / 1)

一艘空散货驳船缓慢前行,一面彩旗插在船头,飘荡着,一个人立在它的旁边,双手叉着腰,面朝浦东这边。不一会儿,一艘广告船穿到我和它的视线之间,挡住了它,广告船上大大的液晶屏幕反复的播放着几个广告:丰田汽车、德芙巧克力、百事啤酒,还有一个公益广告。等驳船又重新出现在我的眼中时,它已经驶到苏州河入口处,往东折去,那旗子固执的没有变动方向。

“爸爸,为什么要往坟头上插白旗?”

七岁时,我第七次和父亲回老家过清明节,我们和大伯几人一起去给爷爷扫墓,把坟墓周围清理干净,大伯从后面爬到坟头,插上了七八支白旗,白旗是由白纸剪成,白旗的底部是一条被剪成若干分枝的纸条,之上是串联在一起的纸环,风雨一吹,白旗窸窣着响。

“这是祖先们传下来的习惯。”父亲回答我。

“是不是用来招魂啊?这样他就能知道我们来看他了。”我继续问,父亲貌似没有听见,也没别人答复我。大伯把白旗插好,又从后面走下来。于是我们就都没说话,双手合起来放在胸前,低头朝爷爷的坟鞠躬。父亲低头在坟前插好香,烧纸钱,放鞭炮。放鞭炮的时候,我们又拜了起来。

我对坟墓里头的爷爷一点都不熟悉,我们爷孙没见过面,我对他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父亲的叙述,他很早就过世,父亲他们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对于这点,我一直认为我们这个家族是有宿命的,也许在我身上还要继续延续下去。墓碑上镶着一小幅爷爷的画像,清癯的脸面,长长的胡须,一弯浓眉,两眼炯炯有神的注视着外面的这帮儿孙。我觉得这并不是他真正的样子,因为我在小镇的街边上看到过好几幅这样的标准画像,可我并不敢在这个时候问父亲或者大伯,其实像不像不重要,重要的是代表谁,我心里头想,无论谁的面孔最终都会被遗忘,残留下来的只是一条条串联起来的关系网,谁是儿子,谁是父亲,谁又是侄子、外孙女等等。

山岗上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扫墓来的,大家的程序都几乎一样,不一会儿满山岗的坟头上都插满了白色的旌旗,从稍远的地方还传来时断时续的女人哭声,估计那是一处新坟。山岗上还有些没有祭扫的孤坟,偶有好心的老人会拿来些纸钱,烧在坟头,嘴里嘀咕着:都是家边的老人,就过来拿点钱零用吧。我亲耳听见隔壁奶奶这样说过。

我想起妈妈的坟孤零零的立在公墓里,周围没有任何亲人。

“爸爸,为什么不把妈妈的坟移回这儿?”四年后,清明节后的第二天,我和父亲才回到老家,父亲到爷爷坟前的第一句话就是:“爹,对不起,昨天我和成然去清君那,就来不及赶到你这了,请你原谅。”

“妈妈不是这边人。”

“那我们死后,都会埋在嘉兴,到那时就再也没有人来这边了吗?”

父亲一下就沉默不语了,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句很感伤的话。“人都会这样,长大了你就会知道。”过了一会,他才说。

我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蹲下身去,帮父亲从竹篮中拿出年复一年都相同的东西:一碗肥肉、一碗豆腐,一叠纸钱、若干炷香、几只蜡烛、一包黄山牌香烟、一串五百响的鞭炮。摆好供品,燃上香和纸钱,嘴里轻轻的说出供奉词和祈福词,鞠躬,拜手,最后放鞭炮。等一切仪式都结束后,将供品倒在坟前,把空碗放回竹篮,再鞠个躬,转身离开。

我们不用再去别的坟头,因为头一天清明大伯他们已替我们做完,并且向祖宗们解释了缘由。江南的清明时节雨水总是很足,头一天挂上去的白旗,第二天就紧紧粘在旗杆上,变得残破不全了。我们沿山岗往回走,一路上的景象比扫墓前更凄凉,坟头一串串的白旗意味着曾经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如今已游荡在另一个世界,我低下头不敢继续看这些,从父亲的身后跑到身侧,紧挨着他匆匆走回去。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高耸着的坟头和破败的白旗一点都不可怕,单单从一个家族祖祖辈辈的人都埋在同一座祖坟山来看,它们也显得很温情:夫妻葬在一起,父子隔着山洼相对,眼前空旷的田野上是祖祖辈辈的农田,侧边远处是远离家乡和回归家乡的路,头顶同一片蓝天,背倚的山峦布满了一生的足迹,生前的邻居还是死后的邻居,隔山相对,虽然无言但情谊犹在,桌间的骨牌声还时常响起。有人说山村有野鬼,全都是讹传,山村是没有野鬼的,那些鬼魂所安葬的、所徘徊的无一不是生前早就熟悉的地方:自家的房屋、屋前的田野、屋后的山林、曲折的小河、山间的小溪、时常扬起灰尘的土路……

野鬼只存在于城市,生前住在一群陌生人间,死后葬在另一群陌生人间,小小的龛盒局促得宛如水泥森林中的一户小房间,冷冷清清的,难以找个倾诉对象,唯有游荡,漫无目的的游荡,就像坐一辆公交车或地铁穿梭在城市中间,还是遇见一个有一个的陌生人。我妈妈就是这样一个已经孤独游荡了十七年的灵魂。

“爸,我们把妈的墓移回老家吧。”

车子已经开到公墓前的停车场,我们来得早,所以人还不是很多,外面依然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没有想过晴朗的清明节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坐在后头的父亲诧异的望了一眼我,等待我的解释。这是他出事后第一次来这边。李姨也一脸错愕的看着我。我并没有犯忌讳。

“这边就她一个人,多冷清。以后我们自己的也都移回去。”

如今老家那头,奶奶已过世了,把妈妈安葬回她身边,我想她也会很高兴的,往年回去时她总是念叨我妈,说虽然隔得远,却也是难得孝顺的媳妇,我对我妈最美好的印象几乎都是从她那听过来的。虽然妈妈没有在老家那边生活过,但迟早我们也都要葬回去的,我不能忍受自己今后也葬在着拥挤的、陌生的公墓里,除了每年清明像过年似的热闹一天后,接下来的三百六十五天里冷冷清清的。而老家的祖坟山,逢年过节都会有人来烧几柱香,供上一点祭品。平日里,家族里的人劳作时路过此地,心里头都会默默挂念和祈祷一下坟里头的祖先。路过的村民,或许心里头默想,或许对身边的人说:“这是成家二儿媳妇的墓,年纪轻轻的就去世了,我曾经见过几次,人长得很标致也很和善。”然后说完话,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心里头默默的哀悼和祈祷下。而这里,人们最多对墓碑上的那张照片感点兴趣,觉得漂亮的停下来瞥一眼生卒年月。更多的时候,旁人忌讳看墓碑和照片,生怕一下子被里头的人盯上了、附体了,或惹上了晦气,晚上做梦的时候,梦魇一阵阵的。

“小时候也提过这个傻问题吧。”父亲的声音低沉无力。在一瞬间,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多么的可怜,这个曾经活力旺盛、四处风流、事业有成的男人,这位曾经凶神恶煞般的父亲,如今像霜打的茄子,不堪一击。他的一生得到的又是什么?是那份快破产的产业,是死去妻子的墓碑,还是憎恨他近二十年的儿子,又或者是阅览无数女人之后幸运留在身边的那位?我觉得一切都无趣极了,包括我自己,也包括我对他那么多年来的反抗。

“还上去吗,台阶很湿。”我说。

“当然上去,你刚不是说你妈一直孤零零的吗,我去看看她。你扶我上去。你李姨在下面看车。”

老头子一边说,一边倔强的向外扭动着。他上个月才能勉强下地,还需有人搀扶着。“要不李姨也一起上去吧。”我说。我没有看他们的眼睛,我知道那肯定是诧异的表情,我是在打开车后盖时说的,这样说出比较自然,没有刻意的矫饰,也可避开眼神交流。我不喜欢面对别人情绪流动时那种表情,一怕被感染,二怕出卖自己。

“我最多只是跟着你爸到了这停车场。”李姨说。

“那这次就一起上去吧,留在下面一人也无聊的。”我低头收拾着待会上香要用到的物什。

“你们一家人,我不是打搅了么。”她说。我不愿猜测别人隐藏在话语背后的真实心意,但能清楚感觉到她真实的渴望和犹豫。

“你不介意就不打搅。”我已拿好了东西,回头跟她微笑着说。装出来的笑容有时也能欺骗自己,无论外表还是内在,犹如真实的一样。

“孩子都说让了,你就一起上去吧。”老头子也说。

我已说过我不想看到别人在我面前动真情,可我还是无法避开李姨眼珠中那些晶莹闪动的流质。这让我感到尴尬,同时又浮起一许对妈妈的罪恶感,我便立刻把眼睛转开了,远处的天空一片朦胧,连成一线的各色雨伞慢慢向近处蠕动。我和李姨一左一右搀扶着父亲,一步一步的跨过一级级台阶,来到妈妈的坟前。我们在母亲面前驻足了很长时间,期间由于好奇心作祟,我时而不时的往李姨那侧看,她的神色一直在审慎、哀伤和平静之间保持着平衡。父亲则还是长时间的凝视着墓碑,想着心事。我从小就习惯在门后看着他在厅里妈妈的遗像前,一动不动的站立半天。

回去的车上,我一边回想着李姨在墓前的神情,一边猜测父亲“孩子都说让了”这句话的含义。也许他之前就想让李姨和他一起到妈妈的坟前来,将她介绍给妈妈,只是她没同意。也许这仅仅只是一句随意说出的话语,不带任何潜藏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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