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关内，江笑言正往长枪上捆绑战旗。一个女子正怯怯的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江笑言感受到了这略有些害怕的注视，回头一笑：
“小云，快走吧，去山海关，去关内。”
“少爷，我不走。”
江笑言的笑容冷淡了下来，他注视着小云，一言不发。
这个叫小云的女子看到江笑言的目光，身子一颤，却依旧一步不动的站在他的身前。
“少爷，当年您也赶我走，我说不走您便答应了。难道今天您就不能像当年一样吗？”
江笑言的心中流过一股暖流，当年自己的父亲江白水在铁木堡大败，消息传到京中，家丁尽散。只有这个侍女死活不肯走，要呆在自己身边。
尽管心中这样想，他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感情的波动，他知道，只要自己的面色一缓，小云便一定不会走了，她会在崇明关等他，直到关破人亡。
“当年是当年，当年你还没有怀上江家的骨肉。既然有人执意陪我求死，我能有什么办法？”
小云听到江笑言冰冷的语气，嘴一撇，眼泪便滴落了下来。
“但是少爷，您非要去吗···”
江笑言一声怒喝：
“屁话！”
小云被这声怒喝吓的低下了头，但眼泪却依旧如注般落下。少爷要去崇明关外收集残军，抵挡金清的第一波攻势，但对方可是有十多万人啊。想到这儿，小云发出一声压抑的哭泣，然后赶忙用袖角捂住脸，少爷出征，哪有先哭的道理？
当她终于安稳好情绪，深呼一口气憋住泪水，然后移开袖角时，却看到江笑言正温和的站在自己的眼前。
“将来，不管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的名字，都叫江小云。”
小云失神的看着江笑言，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这些年，委屈你了。”
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立刻汹涌而出，小云泣不成声。
一个无比坚实可靠的臂膀将她揽入怀中。
“待我归来，我们便结婚。”
小云抽泣的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好用力的点头。她的眼泪滴落到冰冷的铠甲上，顿时冲走了一道灰尘。
不能当却凌云志，我为将军洗征衣。
江笑言拍了拍小云的脑袋，提起捆绑好军旗的长枪，走出门去。
“弟兄们，该走了。”
在身边的无数房屋中，走出了无数穿好盔甲的士兵，在每一个征士的身后，都有一个哭的泣不成声的妻子。
一万崇明军士，一万呼喊，最后整齐的汇成了一句话。
“去山海关内等我们。”
大明元和二十三年，秋，崇明关守将李成龙弃关而逃，一万崇明军士，自发组成队伍，迎头走向十万金清联军。
这一万崇明军士，大多是当年铁木堡一战的遗孤，他们从各地汇集到这片黑土地，然后在一个人的身边落地生根。
大明前兵马大元帅兼太子少保，江白水。其子，江笑言。
·······
江笑言默默地走在队伍最前面。
想起委屈流泪的小云，江笑言的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了。而他转头，看见无数流泪的男儿。
于是他走向高岗，将手中的长枪刺向天空。
一面半旧的旗帜蓬然散开，迎风猎猎作响。
半旧的旗帜之上，是一个血红的大字。
“江”
无数军士将枪旗刺向天空，上面写着无数父辈的姓氏。
“我们，有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
说完这句话，一片雾气氤氲了江笑言的眼睛。
万人肃立，然后每个人都发出冲天的怒吼：
“我们，有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
是日，一万守军大破金清前军，杀俘三万余。
举国震动。
·······
莫夫子和风前坐在画摊后面，听着柳阳城街头巷尾的议论。
“大捷啊！崇明关外江笑言一万军士打退了十万金狗清狗！”
“真的假的？又是虚报军功吧？”
“怎么可能？！江笑言可是江白水的儿子！”
“那个一败涂地的江白水？”
“你是大明人吗？净说些无来由的话，若不是金狗突然背约，江元帅会败？元和建年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捷，怎让你说成什么都不是了？”
“元和建年以来，朝廷乌烟瘴气，我说说怎么了？和我是不是大明子民有关系？”
“你找打！”
莫夫子一脸嘲笑的看着这两个人，讽刺道：
“男人真是世界上最为低智的生物。”
风前嘿嘿一笑，“您不也是男人吗？”
莫夫子眉毛一挑，随即不耐烦的答道，“我是最聪明的那个。”
风前接着“嘿嘿”直笑。
“嘿嘿个屁！还不快跟我看女人！”
“师傅，您不怕我告诉师娘？”
莫夫子突然一本正经起来。
“小子，我问你，要学画先要学什么？”
“按师傅现在的做法来看，应该是先看女人吧？”
“错，大错特错。是欣赏美。咱爷俩是修道之人，自然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先学笔法。我再问你，欣赏美需要去做什么？”
“难不成是看女人？”
“错，还是错。不是看女人，而是去感受万事万物的气息。我现在问你，街上男人的气息和女人的气息有何不同？”
风前开始认真的审视起街上的行人，男人和女人。他将气府丹田中的真气均匀散出百步，覆盖了他们所在的整个区域。
真气刚刚平整的在离地三米处铺展好，便出现了一个个高低各异的起伏。具体来说，是好多向上的凸起点。风前看着那些奇怪的凸起，起身离开画摊，一步步走近那些点。
在最近的凸点处，风前停了下来。他将那个凸点的气息收回自己的气府丹田，顿时，一股温和甜婉的气息涌上心头。而那个凸点之下，正巧站了个女子。
风前接着走向下一个凸点，同样将之收回气府丹田。这次的气息给他的感觉像是一株野草，比刚刚的那股气息更为旺盛，亦更为狂野。凸点之下，是一个男人。
风前疑惑不解的转身，看向莫夫子，问道：
“师傅，为什么会有凸点？”
“万物有灵，万物都有一种属性，或是气息。真气层平整铺开后，存在相同气息的地方便多余出来。水满而溢，灵满而凸。”
风前疑惑稍解，但仍是愁眉苦脸，仿佛有什么问题说不出来。
莫夫子微微一笑，说道：
“你身体内的真气，并不是男人女人身上所带有的灵气。那是创造万事万物的元气。”
风前恍然大悟，高兴的看向莫夫子，却突然发现莫夫子四周并未找到凸起点。
风前刚要开口问，便看到了一幕令他震撼的场景。
莫夫子之上并非没有凸点，而是凸点实在是太高了，竟隆起到了半空之中，宛如一座巍峨的雪山！
风前领了其中的一股真气回来，灌入气府丹田。
有刚刚那名男子的气息，但更多的，却是忧伤和思念。
风前心中一酸，终于知道了师傅为什么天天去看女人。
师傅只是想从万千女子的身上找到伊人的那缕气息。
然后，做诸于画。
故承平画斋三层楼，天地于下，伊人于上也。
风前内心一片碎碎念，他走到画摊前，持起毛笔。
莫夫子欣慰的笑了笑，嘟囔道：“孺子可教也。”
毛笔游动如龙，而风前体内的天地元气亦如同被过滤了一般，真正流到笔尖的，只有区区几种气息罢了。
风前停笔，将画作推到莫夫子面前。
莫夫子吸了一口冷气，不禁感叹：
“真是好丑！”
画中是一个男子，但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胡子亦不是胡子，几个错位让这个画中人丑的惨不忍睹。
但神奇的是，这个男子灵动如真，每一个细节的动作神态都惟妙惟肖，仿佛是这个丑陋的男人误入了画中一样。
莫夫子叹了一口气，“你这小子，就算是没学过画工，也不能画的这么烂啊。画中这人是？”
“是您，师傅。”
“你！！····”莫夫子这声斥责还未说出，便被一个人打断了。
“不知这幅画，千金可得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