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传甲独自一人走着路,正盘算着怎么和太爷爷说古卷的事,眼前忽然多了一个影子。仔细看时,竟然是多福回来了。更令羽传甲惊讶的是,那条小犬竟然叼了一本书,正是他的家传古卷。
羽传甲的眼睛顿时就直了,原来是它!看来是自己错怪蝶儿了。然而,羽传甲其人有几分固执,从不轻易认错。他转念一想,又捋出了蝶儿的诸多不是,头一低,一声不吭的朝家的方向走去。
羽传甲形单影支的一路行至村口,那条小犬竟还在一步不离的跟着他。羽传甲低头望了多福一眼,忽然生出颇多感慨:听说过人与人之间我害你你害我的,却又何曾听说过狗对人不忠?人若有狗的忠诚该有多好!
羽传甲从小就喜欢狗,只是太爷爷却对这种动物特别反感!
多福仍然伸着脖子一付想和他亲近的架势,羽传甲实在不忍丢掉它,内心斗争了几回,终于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村子里有一个破庙,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平时根本就没人去。羽传甲折了个弯儿,决定把多福先寄养在那里,以后再想办法。
离家整整一个月,羽传甲突然觉得村里气氛有些不对。
街面上,到处都是大字报和宣传标语,政府机关、学校、经济合作社……凡是人多的地方都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好像中了魔,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处,声嘶力竭的喊着口号。
其实,羽传甲哪里知道,何止他们这个村子,就是大城市也被搞得乌烟瘴气。那个年头,哪里还有人安心搞生产建设啊!就那么整天瞎折腾。
“哎,是小羽子吗?”来人是羽传甲的一个发小。其人细高挑,长得精瘦精瘦的。“你怎么才回来?生产队派人到你家好几次了,说若是你再不回去,就要开除你的队籍。对了,还有毛驴子和刘小蝶也是一样。”
开除队籍在那个年代是个极重的惩罚,这就意味着你再也没有机会分得一份口粮了。再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村里不要你了。
“为什么?”
“难道你做过什么自己还不知道?”细高挑眯着眼神秘的一笑,“你家本来就是搞封建旧思想的典型,到处遭人非议!最近,村里又传说你们不是寻亲戚去了,而是在搞一些封建迷信活动。红卫兵、造反兵团都去过你们家好几次了,你还是小心点吧!”
细高挑并没有再说下去,装作有事转身就离开了。
紧接着,羽传甲突然看见十余个带袖箍儿的人大喊着口号冲了过去,估计就是刚刚得势的造反兵团。
羽传甲轻叹了一口气。心道:如今这世道太乱了,总这样过也不是个办法啊!自己还真得想想出路了。
羽传甲在一个胡同口捡了一顶破草帽儿,尽可能压低了帽沿儿快步回了家。当他推开院门的时候,清楚的看见两、三个陌生人耳语着走开了,羽传甲知道已经有人开始监视他们家了。
羽传甲满怀心事的进了家门,想不到,家里面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两个傻子正在院子里打闹。堂屋的门大开着,羽传甲见到太爷爷气呼呼的坐在一把椅子上,小蝶那丫头则垂立于一旁抹着泪。
“怎么才回来啊你!”魏宪武无意中发现羽传甲随身的布包露出了一个书角,马上挖苦道:“书找到啦?你不是说被我蝶姐姐偷了嘛?怎么又跑你那儿去了?我早就说师姐不会办那样的事,你瞧你把师姐气得……对了,还有太爷爷,他老人家那么大岁数了,也跟着你操心!对吗你?还不快来认个错?”
羽传甲狠狠的瞪了毛驴子一眼,气鼓鼓的道:“太爷爷,你有所不知,小蝶这丫头会使用许多稀奇古怪的道法呢……”
“那又怎么样?”
“我,”羽传甲鼓足了勇气,眼一瞪道:“我怀疑那些都是从我们家古卷上偷学的!”
“胡说!那部古卷我都看不明白,她能偷学到什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那些都是我教的!”
羽传甲当时就瘪了壳,竟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说实话,若论起此事,也不怪羽传甲心生不满,羽老太爷也太偏袒这个小丫头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太爷爷不教他反而把这么多本事教了蝶儿。
然而,老头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更似火上烧油了。
老人家突然叹了一口气,目光炯炯的道:“你也别乱想了,我这样做是怕你将来欺负她!”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此时的羽传甲当真是一肚子火没个出处,而这股怨气自然而然的全记到了刘小蝶的头上。
说起来也真是世事难料,羽传甲才一回家,爷俩个就闹起了别扭。前一阵子刚刚平息的战火,如今又被点燃了。气氛一时显得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现场足足有两、三分钟都没人说话。
“算了,干嘛呀这是。”五大三粗的魏宪武一会给太爷爷扇扇风,一会又跑到羽传甲那里。“今天天不好,有点热哈?”
“小子,前一阵子你不信道,此行又如何?”老人家用拐杖点戳着地面,冷冷的道。
羽传甲只顾生气,一句话也没说。
“还有,”羽老太爷接着道:“丫头有什么不好?我就不懂了,她一心相随,又出了那么多力,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倒打一耙啊?”
“我……”
“你什么你!丫头人样子漂亮,又聪明贤惠,这个重孙媳妇我认定了!若再敢欺负她,别看我一把老骨头了,照样收拾你!”
小蝶此刻早已脸羞得通红,一个劲儿的去拉太爷爷的衣角。
“是啊,是啊!”魏宪武跟风拍着马屁。“老大你好好想想,前一阵子,小弟那毛病犯得重,连母鸡都追着我打转,可师姐就不,依然对你一往情深,真乃奇女子也!你也不好好想想,知足吧你……”
“你再放屁!”
羽传甲气往上撞,顷刻就瞪起了眼睛。吓得魏宪武一缩脖,嘀咕道:“就算我没说,你就这样吧你,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古卷呢?”老太爷爷早已气得脸色通红,低沉的道:“把它给我!”
“我不给!”
羽传甲大喊一声,头也不回的跑了,气得老头儿不住的咳嗽。说实在话,魏宪武毕竟还是和羽传甲有交情,找了个借口追了出去。
羽传甲一路跑到了破庙,小犬迎了出来。魏宪武不久也追来了,又劝了好一阵儿,可羽传甲就是不肯回家,言语中自是有几分忿忿不平!
魏宪武不住的摸着大脑袋,他真不明白,原本这郞才女貌的一对,怎会这般合不到一块儿呢?
晚上,魏宪武陪着羽传甲在破庙住了一宿,没有回家。夜已经很深了,村子里依旧沸沸扬扬的,时而还有打架斗殴的声音,想是红卫兵和造反兵团的人又在争地盘了。
师兄弟两个都没有睡着,各自想着心事。
“毛驴子,你想过没有,今后我们怎么过?”
“那还怎么过?”魏宪武与羽传甲头顶着头,道:“像别人一样,攒点儿钱,将来娶个老婆,再生个小孩儿,我觉得这样挺好。对了,你大爷的,如果能找到生我的那个流氓,着实的揍丫一顿就更完美了!”
“别打岔!”羽传甲伸手捅了魏宪武的头一下,道:“我的意思是,如今社会这么乱,想安心在家修行恐怕不行了,我想出去走走。”
“上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羽传甲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两个人一时都不说话了。说心里话,羽传甲觉得他们实在也没什么前途可言。前一阵子,听电台里说,全国的不少寺院、道观都被拆了,如今连潜心修行的人都搞得没了家,还别说他们这些自行修持的人了。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天上的星星又少了一些,想是也去睡觉了。羽传甲又捅了一下毛驴子,可他早就打起了酣。羽传甲无聊的转了个身,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又能有谁知?竟成了足以改变三个人一生的最后一刻。而且,说起其中的原因,羽传甲恐怕就连作梦也不会想到……
事情的发生完全是个偶然,魏宪武后半夜突然醒了,想去尿尿。可当他才睡眼腥松的出了庙门,右边房的一个影子却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东西并不大,也就像个枕头大小。魏宪武见到它时,那家伙悄无声息的蹲在墙角不知做着什么。
魏宪武心生好奇,说起来他毕竟有几分道术,竟仗着胆子猫了过去。可是,魏宪武不看则已,近前一看,差点儿没把他吓死!
原来,那蹲在地上的不是别人竟是多福。此时此刻,那只小狗竟然在聚精会神的看羽传甲的家传古卷。
我地个妈妈呀!魏传甲当时觉得魂都没了,只觉得头皮发炸,鸡皮疙瘩顷刻就滚了一地。魏传甲一想起来刚刚还和那个家伙挤在一处睡觉,心里就发毛。
怎么这畜牲竟是个妖啊?魏宪武突觉下身一热,一大泡尿竟顺着裤管就流了下来。
“你……”
“你,你,你大爷的!”小犬多福突然发现了毛驴子,竟抢先一步开了口。“我,我,我还告诉你啊!再,再出一点声,我马上就,就咬死你,我告诉你!”
魏宪武着实被这只会说人话的结巴狗吓着了,当时就晕过去了。
当他再次醒过来时,自己早已被多福带到了庙外。就他那小驴子似的体形,多年后,魏宪武回忆起这件事也搞不懂它是怎么把他拖出去的。
“说!想,想,想死还是想活?”多福狗眼一瞪,呲着牙道。
魏宪武慌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狗尿,可怜巴巴的道:“狗大爷,我当然是想活了。”
“好!”多福撇了一下嘴巴道:“想,想活就好。你,你大爷的我告诉你,听,听我的准,准,准没错我告诉你!”
多福足足的威胁了毛驴子一通!转而,又悄声告诉了他一个读懂古卷的“切实可行”的办法。它叫毛驴子千万别害怕,说自己并不是坏人,他只想和他们作朋友,一起修炼羽传甲那本家传古卷,仅此而已!
不过,多福最后威胁道:“如果你,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那就不好意,意思了!我,我,我还告诉你,我已经好,好几天没吃人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