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探春,远嫁他乡,虽不似迎春那般婚姻悲惨,命运悲凉,不过也是做漂泊之旅。她虽生的是女儿身,但是骨子里满是男儿的性格,刚烈而好强,表现的都是男儿的胸襟和气概。可怜又是庶出,又有赵姨娘那个无用而好是非的婆娘母亲,更是自觉低人一等。她好比一朵玫瑰花,既好看又扎手。
最后说这惜春,她是你宁国府大舅舅贾珍的亲妹妹,生得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她这人性格比较孤僻,嫉恶如仇,从小生在豪门世家,懂得顾全面子,保住名声,她住在蓼风轩,常常独守在那里作画,她的画在姊妹当中做得最好,然而诗却作的落了下风,不及她们。等过些时日,我带你去见见她。我看她,也保不住会落到个当尼姑的下场。
贾母说到惜春,突然停下来看着黛玉,只见黛玉愁眉紧锁,脸上好像有一棵槐树掩映着似的,左边脸投有隐隐的阴影。贾母脑海里忽然又涌现出了宝玉的姿影。
贾母接着说道:“倒是她们也就算了,唯一让我痛心疾首的是宝玉的出走。那天政儿回来说,他行到一个叫做毗陵驿的地方,在船头微微的雪影里看到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他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一个问讯。
他才要作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我开始还不信你二舅舅的话,后来慢慢接受了这个震惊的结果。宝玉一去,似有把我的心也带去了。你知道吗?我平生最疼爱的就是他。他就像是我身上的一个重要的器官,没有了他我的身体就会萎缩,以致最后停止不能运转了。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足够的时间,等他回来。或许,他已经铁了心不会再回来了。
七年过去了,我们还没有一点他的消息。到处派人寻找他,都没有消息。他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当然,我相信他还真实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不该逼迫他。我为什么要强求他,为什么要干涉他的婚姻自由呢?我难道还不了解他的个性吗?我难道不希望他幸福吗?他那么乖张,脾气古怪,这我都是知道的。他向来不满意就发脾气,摔他那块护命的宝玉,要不他就突如其来的疯癫。
这些,我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他的那点底子我虽不说完全摸透了,但几乎也是明白的。哎,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不存点私心,就不会是这样子了,他也就不会莫名的离开了。我伤透了他的心,要不然他是不会弃我而不顾的。我看的出来,他对我是极好的,极孝顺。黛玉,你知道吗?以前他爱的是林妹妹,那个也叫黛玉的林妹妹。过去走了一个黛玉,如今又来了一个黛玉,你说这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贾母说着心生了纳闷,不由的眯起眼来仔细的凝视着眼前的这个黛玉。
“真的太像了,仿佛以前的那个黛玉又回来了,又好像她根本就没有死去,仿佛交叉只是一个时空倒置的梦而已。再凑近一看,简直一模一样。人的相貌,虽然也会偶然相像,可却没有这么像的啊!”贾母看着看着,似乎都搞糊涂了,现在她都不知道黛玉有没有死去。
“外祖母,以前还有个黛玉吗。”
“有的,说起来你应该叫她姐姐。她多少岁来着。哦。想起来了,她不过十六七岁,比你只大那么十岁而已。”
“我听外祖母说,那个姐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难道真有此事。”
“她真得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完全像个双胞胎。”
“外祖母觉得奇怪吗?黛玉倒不觉得,您想这天底下这么多人,长得像的也是有的,要说名字,更是多得数不过来,就像树叶一般多。不足怪也,不足怪也。”
贾母心上的疑虑,只消黛玉这几句话,就给打消的无影无踪。于是,脸上又展出了笑容,同时布满的皱纹,蹭得全部在脸上扩展开来。说这贾母,也是
操碎了心,如今老得比以前快多了,脸上也没有了以前的光泽,皮肤现在粗糙的跟老树皮一样,透着像黑茶花一样的深紫色,隐隐约约让人感觉出有种辞世的悲状。
“好了,我们现在就不要再提她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提起它免不了又流露出感伤。”
一语未了,只见院子里传来清脆的笑声。众人知道是二奶奶来了,贾母也知道。这笑声使得黛玉视线移到门外,刚好迎上了一个人的目光。渐渐地,她的目光越逼越近。
“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那人走进来说道。黛玉纳罕道:“这里人个个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人来头可不小,不知何许人也,竟如此放诞无礼。心下想时,紧接着又一个人走进来,这个人进来就知礼的闪现在一旁,打量看起来是个高级的丫鬟。
黛玉再看那人,一双丹凤眼,美极了,两弯柳叶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又见这身打扮: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黛玉看得不禁呆了,没想到天底下还有比自己长得还标致的美人,这时候她的眼睛直勾勾的凝视着那人美丽的脸蛋,眼前这人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
她想,这人一定不简单,一定身份高贵,非比其他的人,光看这身打扮就知道了。想到这里,她连忙起身接见。
贾母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辣妹,人称”凤辣子”。黛玉不知道如何称呼好,贾母只是说叫她“凤辣子”就是。黛玉自小很懂得礼貌,一向行事严谨,生怕怯露,丢了面子不说,只怕为人笑话。“凤辣子”这样没礼貌的称呼,说什么她也不能照着贾母说的办。
正在她为难之际,立在下面众婆子及时说道:“这是链二嫂子”。“嫂子”突然让她记起了什么,瞬间记得母亲贾敏说过,大舅贾赦的儿子贾琏,娶得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的侄女
,从小当作男孩子充养,学名叫做王熙凤。
黛玉知道后,立即笑着叫道:“嫂子。”
说这王熙凤原本是宁国府的媳妇,因为王夫人不善处理家事,于是请她来荣国府帮忙料理,这样一来,她就搬到了荣国府居住,成了荣国府的当家二奶奶。
这王熙凤出身也不简单,乃是金陵四大家族的王家出身。当时流传着这样一段谚俗口碑: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而这“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说的就是王熙凤的娘家。再说这王熙凤,又系王夫人一家,乃是王夫人的娘家侄女,嫡系亲戚关系,所以王夫人才放心把荣国府交给她管理。说这些还不足已衬托出她的尊贵,原因还在于她还有一个在朝廷当官的大伯王子腾。
说这王子腾也是王夫人的哥哥。但是,扯起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前的王熙凤,可以说是一个了不起的管家,又加上自己聪慧能干,得到王夫人的称赞。她性格极其要强,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强人,又懂得耍手段,很会算计人心,很会懂得谄媚,一方面得到王夫人认可,一方面会打趣说笑,成了贾母眼中的“开心果”,可以说贾母离了她,就不行。
而现在的她却慢慢走下坡路了,好像有种今非昔比的感觉。前面也说过,如今的贾府就像是一个女孩,已经走过了妙龄的青春和少妇时光,正在进入老妇
的阶段,而且衰老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加快。更加夸张的说,她不久就要葬进坟墓了。
现在的王熙凤不再是以前的王熙凤了,虽然她还是她,在形体上她是她,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她在精神上已经缺乏了满足感。她不再感到自己是这个家的支柱或是核心了,这个家在整体的衰败过程中,一并将她卷入到了垂危的漩涡,仿佛再也经不住一个海浪的袭击了,经不住任何乃至轻微的摧残。现在她要的不是金钱,名位,权势,和众星拱月般的生活,那样的日子不再有了,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当然,她也会留恋。再说,有谁会忘记过去那些钟鸣鼎食,繁华笙箫,神仙般的日子,那些日子一旦被勾起,都将会是未来谈资的砝码,都会是一抹浓艳的底色,一段难以抹消的印记。
过去再怎么伟大,可是又有谁能够回到过去,而选择逃避残酷的现实?
没有人能做到,因为时光倒流只是人类一种美好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