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贾府正在滑向一个郁绿的深渊中,每个人都在往下掉,一点一点的往下掉。至于这个深渊有多深,没有人能预料,总之深不可测,总之令人毛骨悚然。王熙凤明显感觉到了自己正在往下掉,掉的速度很慢,可是面临的不测却是恐怖的。现在,她深深懂得了一个道理,“聪明没有错,错就错在太聪明。”
聪明的人往往表现出来的都是有别于常人的。因为聪明,他们又有一种缺点,那就是懒惰。正因为懒惰,他们的行为就会急躁冒进,追求也会比常人伟大,欲望也会大的难以满足。
基于这点,他们的成功路,就会有更多的思考,更多的捷径,更多的手段,更多的方式。但是,他们容易受到致命的伤害,这个伤害就是他们对平坦的鄙视,对速度的狂热,对自信的偏执,最重要的是,他们对形势的错误估计。
王熙凤理解了聪明人的涵义,这样一来,金钱在她看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相反安全却成了人生至关重要的东西。那种东西不是机械的,不是死的,它是活生生的,甚至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叫做依靠的东西,既然是依靠,那它本身就不是死的。她现在迫切面临的是安全。安全比黄金更重要。
说这贾母吩咐王熙凤领黛玉下去,拜见族中其他人等,并嘱咐她说晚餐到她这里吃,就不要在别处吃了。
“是”王熙凤笑着答道,走过去拉起黛玉的手。
“我也累了,下去吧,记得晚上到我这里用餐。”
黛玉欠身行个礼,答应着,转身跟着王熙凤走出正大厅。
她们走后,一帮婆子们也退下休息去了。侍候在旁侧的一品丫鬟鸳鸯,瞧见贾母哈欠不止,眼里泛着莹莹的泪珠儿,想到贾母定是困了。
“老夫人,鸳鸯搀扶您进内堂休息吧”
“我正有此意,正想……,没想到,你就说出来了。”
走过一段短小的走廊,来到了套间暖阁儿里,当下,鸳鸯替贾母解衣,细心扶她在榻上睡下了。
在这时,王熙凤领着黛玉转到了王夫人的住处。原来这王夫人居住在荣禧堂。说这王夫人也奇怪,时常居住在坐宴息,而不喜在正室居住,却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当下,老嬷嬷引黛玉进入东房内来。一进东房内,黛玉就有点傻眼了。按说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可为什么她会有如此不一样的举止呢?
且说这贾府和林府那是自不可在同一层面上进行比拟的,要是比的话,自然是要落入下风的。林如海的家,的确很有钱,可是那要看在什么地方。黛玉的家在苏州。在那里,她的家是大家,住的是大房子,本人也称得上是大小姐。可是在大,在当地在牛,相比京城,那也是小巫见大巫,只有张嘴傻楞的份。是的,她是见过世面。
但是见世面,也有大有小吧。打个比方说,苏州的麻雀吃习惯了南方的稻谷,未必吃的习惯北京的小麦吧。道理也是一样的,见过世面,不一定就看遍了全国吧,所以说,黛玉在怎样见过世面,也不能穷尽天下吧。
等她稍微清醒过来,眼神不那么呆滞,她才把王夫人的房间看得仔细,只见: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摆着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时鲜花草。地下面西一溜四张大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馀陈设,不必细说。
看着这些昂贵的家具,奇特的装饰物,精美的陶瓷,新奇的花卉,黛玉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喜欢和艳羡。在这些东西中,很多都是她以前所没有见到过的,而有些,甚至她一辈子也得不到。因为这些里面有些东西,都是皇家所特有的,带有鲜明的皇家印记和皇家象征。而这些东西在这里看得到,皆都是沾了贾府的光。
很小的时候,黛玉就时常听她母亲说她外祖母家怎么怎么的气派,怎么怎么的规矩,怎么怎么的受到当今天子的赏识和器重,她的侄女元春怎么怎么的受到皇帝的恩宠。
如今她才深深地领悟到她母亲当时所说的话的真正的含义,而这些话,可谓句句都是真理,都得到了实践的检验。想起这些话,也自然的在她内心形成了谨慎。正是这样,她才不敢轻易说一句话。
老嬷嬷让黛玉上炕坐。炕沿上却也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就东边椅上坐了。坐下吃茶,没多久,就有丫鬟过来请黛玉到别处去。
“太太说了,请林姑娘到那边去坐”
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王熙凤和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这时,王夫人正躺在青缎靠背坐褥上休憩,听到有脚步声,忙惊醒过来,再定睛一看
,外面却是老嬷嬷领着王熙凤和黛玉走将过来。
还来不及完全松开眼,伸伸懒腰,王夫人立马下过坐褥,起来热情地迎接黛玉。刚走了几步,老嬷嬷就走了进来。
“可来了,我在这里已等候多时了”
王夫人扑将过去,差点摔倒。这一下,惊得众人忙向前簇拥过来,王熙凤更是慌得不行,瞬间呆住了,而黛玉却是不要命似的,紧紧抱住王夫人。
“嗨,没事,真的没事,多大点的事。”
王夫人耸耸肩,站起来,拉过黛玉的手,暖在手心,表示出极大的安抚和慰藉,同时豁达的就像没有刚才那一幕发生似的。
“老嬷嬷,你下去吧,我看你也受了惊吓,不如回去压压惊。”王夫人说着,拉黛玉在红木椅子上坐下。
说话间,丫鬟端上茶来。喝完茶,王熙凤起身,走到王夫人跟前附耳嘀咕了几句。黛玉不知她们说了什么,只是望着她们感到好奇。
“去吧,我会送她到老祖宗那去的。”
转身,王熙凤就走出去了。看见她走出去,王夫人转过头来看着黛玉说:“你二舅舅吩咐说,待会再和你相见。他怕见到你,又会伤起心来,所以还是决定晚些时间见好。他这会,正在书房看书呢。”
“难得二舅舅这样体贴黛玉。”
“快别这么说,再说,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二舅母说的是。”
“舅母,二哥哥到哪去了,怎么没看到他。我母亲多次跟我说,舅母生了个哥哥好生怪异,名叫宝玉。光听这名字倒也不怪,只是多些尊贵而已,但是却不是这样的,听我母亲说,二哥哥生下来就嘴里含着一块宝玉,所以就喊他“宝玉”。不知黛玉说得对不对。”
王夫人听黛玉说起“宝玉”,原本快活的笑容立即在她脸上消失了。她扭过头来,看着外面。屋外不知不觉已近薄暮了,这时阳光还未完全退去。残阳晚照下的青灰色的屋顶染上了一片透明的金黄色,像是秋天熟透了的麦地。
在屋前伫立着一棵桂花树,微风和拂下,树梢摇曳的沙沙作响。阳光把桂花树照的极亮,亮晃晃的。阳光从桂花树叶的缝隙间流泻下来,树叶上像是撒了金粉似的,几乎能目眩人的眼。桂花树下的一小片浅绿色的草坪,靠近树底下的部分被遮上了昏暗的阴影,其余露出来的地方呈现出了柳树抽芽时期的鹅黄色。
沉默了好久,王夫人才把头扭过来,继续看着黛玉。在她的眼里闪动着颗颗露珠般透明的泪珠,跃跃跳动着要挤出眼眶。为了不让黛玉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王夫人转了转眼珠子,竭力不让泪水决堤。但是,这些举止显得一点也不高明,最终也没能逃过黛玉那似猎鹰般锐利的眼。
“二舅母,这是怎么了。黛玉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只是你说“宝玉”……”
“二哥哥怎么了。”
“哎,如今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了。也好,说出来我兴许会好受点。这些年,我一直没说,也是因为身边缺少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如今,你来了,恰好问起,我也就对你说了吧。”
“在说之前,怕是老祖宗也对你说了吧。既然这样,我也就简短的跟你再说一遍就是了。说你这二哥哥,那天和兰儿上街应试举,起初还好好的,进了考场。可是走出考场,却意外走散了。你说这走散了也是正常的事,又说宝玉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未曾独自离开半步。但,傍晚回来,却是独贾兰一个人。哭诉着回来说,宝玉丢了。
你想宝玉这么大人了,还走丢,谁信啊。顶着问号,派人上街去找。找啊找啊,一连几天,都没消息。到了发榜那天,几个丫鬟跑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容,莽莽撞撞的,我当是宝玉回来了,可不曾她们却说“宝玉中了第七名”。知道宝玉没回来,我的心都快要碎了。自此我就默默在心里留下个念想,想宝玉一定会回来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还是没有回来。到现在,我的心还是痛的。我想我的痛,只有当你经历了才能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