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彩凤一个月回家两次,如果她胆子大点的话,恨不得一次也不回去。
在那个年代,人们会联想到勤劳、吃苦、朴实、善良、热血。也可能会想到物价、政策。很少有人第一时间想到阴暗面去。
刘彩凤的身上几乎浓缩这个年代大部分的阴暗面。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命苦。
还不记事的年龄就被抱养给夫家做童养媳,不知道自己的家乡、父母、姓名。现在用的这个名字是上户口时公公婆婆取的。
女人命苦,做童养媳的女人简直就是苦水里泡出来的。刘彩凤的公公婆婆打了一手好算盘,抱个女娃,给口粮食,过几年就能帮着干活,长大了省下聘礼,虽然没嫁妆,但是抱养的媳妇还不是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这一家人教的方式就是刘彩凤还没记住自己名字就懂得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吃饭最后吃,干活一点儿都不能少。
动辄打骂,吃饭也骂,干活也骂,坐也骂,站也骂,骂上劲了就打。反正没娘家没爹妈,打死了也没人来闹。
任何人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也只能像刘彩凤一样养成畏畏缩缩,胆小怯懦的性子。
至于刘彩凤的丈夫,看着父母对她的态度长大,能有好吗?可能比他爹妈的态度好点,但也就那样了。不高兴照样打耳光扇人。
她人生中最轻松的日子在生下儿子那段时间,虽然还是月子没坐满就要下田,但是周围的已婚妇女百分之八十都那样,刘彩凤能吃饱、丈夫公婆能给个好脸色、有了儿子多了盼头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可惜好景不长,孙子刷来的好感没能维持多长的好日子。很快又恢复到那种战战兢兢把自己当骡子的日子。
刘彩凤仍然是家里地位最低的人。
更糟糕的是,儿子渐渐长大了,懂事了,就像他父亲一样,看着母亲的遭遇长大,不但没有为母亲打抱不平,反而轻视她。
刘彩凤心里在滴血。
可她不敢反抗,她只懂得逆来顺受,只懂得熬,就像村里老人劝她的那样“好歹有口饭吃,忍着点,心放宽,慢慢就好了”。
不忍能怎么办呢?一个女人能怎么办呢?
刘彩凤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过了,没想到罗家招工竟然把她招上了,每个月能挣二十块,不管公婆还是丈夫都对自己态度好了。虽然每个月的工钱拿到就得交给婆婆,刘彩凤只过过手,轮不到她支配,但是她仍然很开心。因为桌子上的菜有她出的钱,她不会害怕多夹一块就遭到喝骂。还因为一个月里除了放假的两天,其余时间都待在罗家,大家对她都客客气气的,比在家里自在松快多了。
从小路转向水泥路面,路两边都是罗家租的田、不,现在好像叫“承包”,管它的。反正对刘彩凤来说,罗家有钱是好事,这样她才能找到一份挣钱的工作,而且还提供伙食和住处。
田里稀稀落落的站着背着喷撒箱的男人,慢慢穿梭在田地里喷洒农药。离得近的,看见刘彩凤会笑着招呼道:“嘿~来啦!”移开视线也不会耽误他们手上的活计,仿佛脚上长了眼睛似的,走动间绝不会踩到菜苗,一步一步富有某种韵律。
刘金凤嘴角也忍不住上扬,回应道:“是啊,忙着呢?”
有和她熟一些的遇上,亲昵的问她中午吃什么,她也会认真回答。
一路走一路打招呼,很快,一排小瓦火砖平房出现在她视野内。那就是罗于平去年搭的简易工房,一共八间,供工人居住。
里面摆放着最便宜的高低架子床,每间房只有十平米左右,却有六个床位。家里远的长工就占一个固定床位,还有每逢收菜的旺季,帮忙的短工们也会住两天。
房间里除了床之外没有任何家具,地面上也没有铺水泥,墙面上刮了薄薄一层腻子,外墙□□着火砖原始的砖红色。
刘彩凤和另外一个女工共住一间,在她的眼里,这间屋子比那个家更能让她觉得踏实。
罗家没有那么多工人,左边尽头的那间做了厨房。那一间是唯一一间开了窗户的房间,窗户所在的墙边砌了石台,堆放锅碗瓢盆菜刀菜板等。
刘彩凤拴上围裙,两只袖子挽起,拖过来一只红色大胶盆摆在水龙头下面。
“我来压水,你洗吧。”
刘彩凤抬起头,高云笑眯眯的对她说。她弯下腰拿水瓢舀了半瓢水灌进井口,同时用力上下按压洋井的压杆,很快清澈的水流就从出口流到盆子里,溅出的水花打湿了裤脚,高云连忙放轻动作。
刘彩凤把一捆油菜尖解开放进水里洗。一边和高云说话:“阿云谢谢啦,你看还要你来帮我。”
“这有什么,我闲着也是闲着。”高云说:“这人啊就是奇怪,以前整天忙,累得哦腰都直不起来,天天都盼着能多歇息。现在就洗洗衣服做做饭,反倒闷得慌,你都不知道,前天我把家里的地板拖了三次,柜子擦了两次,那个亮堂哦……结果我们老罗回来还嫌我烦,真是气得我差点把他轰出去!”
刘彩凤抿着嘴笑。她很羡慕高云,尤其是高云和丈夫的关系,刘彩凤别说赶丈夫出门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敢大声说过话。
笑容不免带出点苦涩。
落在了高云眼里。
高云皱眉:“对了,你家里托人叫人回去什么事儿啊?”村里可没有什么*的概念,打听别人家的私事简直再平常不过。
刘彩凤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能有什么意思,小宇要教预收书费,他叫我拿钱回去。”
“拿钱?上个月你不是把工资全拿回去了吗?怎么连三块钱的预收书费都拿不出来?”
刘彩凤气道:“我怎么知道,在那个家里过了几十年都把我当外人,钱都在婆婆手里捏着,怎么用的,用在哪儿根本没人告诉我。昨天回去别人跟我说我才知道小宇把同学的头打破了,你说全家刷那个人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好呢,我教育小宇几句都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问怎么回事也说得糊里糊涂的……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教孩子了!”
村子里没有秘密,刘彩凤虽然不是大鼓村的,可两个村子的人总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高云雇佣了刘彩凤,自然就有人把刘彩凤家里的事说给高云听。
“我说你也太软了,要换了我早就忍不了了……”高云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一个是女人家确实艰难,一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她换了话题:“现在的孩子就是不得了,我们家罗文健也是和同学打架,把人打伤了,又是赔钱又是送东西才把事抹平。咱们小时候饭都吃不饱,饿得心烧火燎的,还要给公社打猪草守谷子,那时候才多大点。现在的孩子不愁吃不愁穿,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开始是转移话题,越说高云越投入,想到家里那个狗脾气的大儿子,高云快愁死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罗丝丝肯定不会把两个房东约一起。今天中午约的是老铺子的房东,她最开始开价三千五,罗丝丝和她磨了一个月,降到三千二。今天罗丝丝的目标是降到三千。为此她准备了两份合同。
午饭的地点定在县招待所隔壁的饭馆,中等偏上档次。几年前搭在招待所旁边的简易面摊早就拆了,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大方热心,却也有涉及自己利益时必有的精明。罗丝丝到了的时候人还没来,她选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
“小妹妹来吃饭?几个人?”女服务员给她倒了杯水。
“嗯,等会儿点菜,我等人。”
服务员的大概以为她等爸爸妈妈,没说什么,走开了。罗丝丝是第一次来这家餐馆,来自董妈妈的介绍,按她说的,这家好味道餐馆价格不高材料新鲜味道好分量多,简直是物超所值。很多政府的人都喜欢在这里请客。
罗丝丝饶有兴致的打量餐馆的内部。
进门时大厅,中央摆着一溜儿原色的长方形餐桌,配同色木椅四张。靠墙的两面一面是餐桌一面是柜台,正对大门的一面嵌着三扇门,应该是小间。墙面刷得粉白粉白的,整体来说只能算干净吧,不知道菜的味道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中间包厢的门打开,一个服务员端菜进去,透过打开的空隙,罗丝丝瞧见了眼熟的人。
她的视线停留在那儿,确定不是自己认错了。
过了两年,这位卫叔叔还是那么好看,真是很少见到像他这样把自己打理给干干净净的男人。
“丝丝!你等多久了?不好意思啊。”房东大姐在罗丝丝对面坐下,她的丈夫比他瘦点,不过个子没她高,笑容满面的和罗丝丝打招呼。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来。”
因为丈夫出差了,房子的价钱都是和房东大姐谈的,罗丝丝不清楚对方丈夫的性格,请对方坐下,叫来服务员点菜,趁菜还没上齐时谨慎的说:“钟大哥快请坐,出差怎么样还顺利吧?”
“顺利顺利。”男人爽快的笑:“丝丝啊,我托大叫你一声妹子,你看咱们接触不多,互相都不了解,我呢是个直性子,搞不来那些弯弯绕绕的,就直说了。”
好吧,直性子,罗丝丝还想先寒暄几句在谈呢,没想到男人打算开门见山了。
“那房子虽然有些旧了,但是地段好,以前不说了,现在那条街上开了有……至少有六家了吧,过两年只会更多。”男人说得头头是道。
罗丝丝知道他在政府后勤科工作,看来他是负责接待的,真会说话。
“像我们家这种铺面,我打听过,卖三千六、三千八的都有。就是看在你租了好几年的份上我们才降价的,所以三千二真的没说的了,你要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去办手续。”
三千八的那种面积至少要比他的铺子大十个平方,他可真敢说。
“钟大哥,你是个直爽人,我们也不来虚的了。之前我给大姐说过,咱们那条街现在租铺子的价格最高算下来一个月顶多二十,一年是二百,光收房租的话要十年才能收到两千,三千块要收多久?我们现在签的合同房租是年付的,一年一百八,十年一千八,要差不多二十年才有三千多,我现在一次性的就给三千,拿着这笔钱做什么不可以?大姐不是一直想做点生意吗?还有您儿子,在相亲了吧,分房子也要花点钱吧,还有家具家电,这不都能买了吗!”
男人还想讨价还价,罗丝丝祭出杀手锏:“三千,只要你们同意这个价格,我可以一次性付款。”
钟家夫妇都露出动摇的表情。
“你要买房子?”陌生的男声□□他们的谈话。
罗丝丝抬头,那位不知道名字的卫叔叔站在过道边。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钟大哥已经站起来,伸出手,热情的说:“哎呀,卫县长,真是巧啊,您也来这里吃饭,快请坐请坐!”
县长?!
卫县长和钟大哥短暂的握了一下手,目光重新调到罗丝丝身上:“罗……丝丝?”
还记得我名字真是太荣幸了。罗丝丝受宠若惊的想。“卫叔叔你好,没想到你是咱们县的新县长啊,真是年轻有为!”
卫华盛心里有点没趣,他出来结账,看见两年前救了自己侄儿的小女孩,两年前短暂的两面和卫家处理事情的结果让他对罗丝丝存着些许亏欠心里所以上来打声招呼,但是听见女孩的恭维如同大多数久经阵仗的成年人时心里不由得失望。
能够聪明的察觉人贩子的错漏又敢在不确定的情况胆大的报警的女孩竟然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最近充满负能量,所以写的内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