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还没到,外面却愈加地热闹。
堂屋亮着一盏大灯,屋里的每个角落都被光线给充满。麦穗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排骨面,放到饭桌上。“排骨是昨晚弄的,放在冰箱里了,将就着吃。”
热气腾腾的面,让沈谦想起了很多年前,他晚归时,她都会为他准备上一碗类似的夜宵。
安静祥和的气氛在两人之间缓缓流转。麦穗见他低头解决吃食,便拿出手机,继续逐一回复祝福短信。
十二点整的时候,沈励歌满身大汗地从院子里跑回堂屋,边跑边喊:“爸爸妈妈,赶紧出来,好多好多烟花!”
零点的钟声准时敲响,沈谦扶着桌缘站起来。这几个月,在配合王医生的治疗下,他的腿基本能够不靠拐杖行走。只是走得很慢,而且走一段时间需要停下来休息。
烟花爆炸时震耳欲聋的声音把大地上所有的嘈杂都给淹没。麦穗盯着他的侧脸,本来有很多要说,这一刻却沉默下来。
他牵着她,往屋外走,缓慢的步伐,仿佛要走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声音最响的时候,沈谦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等意识到之后,麦穗皱眉,扯着嗓子大声问他:“你说什么?”
他的眼神倒映着五彩的烟花,还有噙着浅笑的她。
——欢迎回家。
一帮小孩儿闹到一点多才陆陆续续地各自回家。大人也没精神睡觉,有聚在一起搓麻将、斗地主的,也有围在火炉前谈这一年各自在外面的成就或辛酸的。
沈励歌闹了一晚上,洗完澡很快就沉沉地睡下了。
麦穗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件男士睡衣递给沈谦,“坐了一天的车,去洗个澡吧。”
沈谦乖乖接过衣服,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等他洗完出来后,麦穗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他,正用手轻拍沈励歌的背。
“去我之前的房间睡吧。”他将要换洗的外套、衬衫及长裤随手扔到一旁,一只手拿着毛巾擦头发。
麦穗轻声说:“我和励歌睡,他认床,醒来要是看不见我,会害怕。”
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他敛了眸,“好。”
“被子都是邓奶奶新换的,如果觉得冷,把电热毯插一会儿,睡之前一定要记得拔掉插头。”
没过多久,沈谦便离开房间。
他知道她为什么生气。这几个月来,她和他通话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躺在冰冷的大床上,沈谦愈发觉得自己不是人。
快两点时,卧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麦穗来到床边,伸出手摸了摸被单的温度。
屋里没开灯,只能透过外面透过来的光,勉强看清楚床上躺着的人。
她知道他还没睡着。
推了推沈谦的肩膀,她低声说:“你的腿不能受凉。不是让你先用电热毯预热一会儿么?”
沈谦睁开眼,“已经暖和了。”
“你……真是。”她哑然,将床头的小灯打开,越过床尾去将电热毯的插头给插上。
“励歌晚上不会醒的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麦穗直起腰来,“不知道。”
沈谦掀开被子的一角:“下面冷,你到床上来吧。”
她站在床边,没做出任何反应。由于开了一盏小灯,她的面部轮廓看着尤其柔和。
“你这样有意思么?”
“对不起。”
那个时候,他几乎和死亡擦肩而过。活过来后,想的是她无止境的等待可能换来的结果。他怕了,怕到之前两人缠绵时互相默认的等待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算了,大过年的。”她替他把被子盖好,“记得把插头扯掉。”
沈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留下来。”
她抬头,两只手还撑在被褥上。
“冷战还没结束。”麦穗说。
他低垂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我想结束了。你都给我发短信说你回来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她终于在床边坐下,“我知道你很艰难。深圳现在是你的避风港,在那里你安全些。我发短信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毕竟,这里也是你的家。”
“我们的。”沈谦从背后将她圈进怀里,“我把家装修了一遍,以后回来可以现成入住。”
“阿谦。”
“嗯。”
“回家的感觉真好。虽然这里变了很多,但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好。外面活得太累了。”
他心里一痛,收紧双臂。
如果说之前还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那么现在,只剩下唯一的决心了。
“好,以后我们就回这里住。”
等他说完这句话,麦穗突然就烦恼了,“可是励歌上学的事情怎么办?镇上学校的教育环境毕竟还是不能和城里比。”
沈谦大言不惭:“儿子随我,那么聪明,到哪个学校都是一样。”
“是么?你不是连高中都没考上么?”
“……”
半响过去,他仍旧不肯松开对她的桎梏。
“励歌呆会儿该醒了。”她轻声埋怨。
“没事,再呆一个小时。”
——
捡起地上的睡衣穿好后,麦穗将床头的灯关上。
旁边还散落着他的内裤。两个人都是好几个月没进行过鱼水之欢,到最后都有点失控。这一呆,就是两个多小时。
回到原本的房间,见儿子还安生地躺在床上,麦穗轻手轻脚地走进浴室,冲了个澡,这才掀开被子上床。
大年初一早上,邓奶奶送来了年糕。见沈谦也在场,她先是询问了一番,然后又说:“前几天还提起你呢。你媳妇儿说你工作忙,回来不成。正好,今天来我家吃饭。”
沈谦笑着答应。
“你工作忙,还是要顾着身体。”
“这不,有我媳妇儿呢。”沈谦搂过一旁的麦穗。
她拍了拍他的手,他却搂得更紧了。
邓奶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年轻人感情就是好。”说着,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塞到沈励歌手上,“昨晚我家那些小猴子在,没敢给多的,今天太太给你偷偷补上啊。”
沈励歌懂事有礼貌地作揖,“谢谢太太。”
“真乖。”
接完这个红包,沈励歌又转过头去对着沈谦,“爸爸,你还没给过我红包呢。”
“爸爸还没准备包钱的红包,就这么给你行不行?”沈谦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几张一百的,“回头给你补个大的。”
邓奶奶看着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场景,眼眶不禁湿起来。
“要是怀天没得那病,现在也当爷爷了。”
麦穗:“阿爹在天上一定看着我们的。下午我们就去看望他,带着励歌一路。”
“好好好……这几年,你们都没回来,他的坟都是我一个人去看的。以后,你们要常常回来看他。一个人埋在那荒山野岭的地方,肯定不好受……”
老人家说到这里,懊恼地停住,“瞧我这说的,晦气。大年初一,咱开开心心地过。”
沈谦站起来,走路的姿势还有些异样,步伐也很缓慢。
来到老人家面前,他深深鞠了一躬。
“你这孩子……”邓奶奶被他突来的举动给惊了一跳,也顾不得问他的腿是怎么一回事,赶紧把他扶正。
沈谦诚恳地说:“邓奶奶,这是应该的。您在我们一家人心中,是永远的长辈。这几年托您照看房子,实在是辛苦了。等我解决完外面的事情,就带着麦穗和励歌搬回老家来住,以后您也不用愁没人陪了。”
邓奶奶拍着他的手臂,哽咽出声,“好好好……”
这是他给这位老人的承诺,更是给麦穗的承诺。
下午上山去给沈怀天扫墓,麦穗为了方便让他走路,专门去后山的竹林砍了一根竹杖来。
通向墓地的小路两旁生了不少杂草,走起来很不方便。三人走了近半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站在沈怀天的坟前,麦穗久久不语。烧完纸钱,点好香烛,她又把坟包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
“阿爹,我们来看你了。”她转向儿子,指着坟上的照片,“励歌,这是爷爷。”
沈励歌依葫芦画瓢:“爷爷,我们来看你了。”
照片上的中年男人有着和沈谦相似的眉眼,面庞沧桑。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木匠,在沈谦母亲去世后,没有再娶过,靠着自己这一门手艺,赚取微薄的收入,养活了两个孩子。
山上的风比山脚更大,寒风吹得人脸上直疼。周围就只坐落了一座坟。坟前的那棵桂花树在风中摇摆着,略显孤独。
回家的路上,麦穗情绪一直很低落。
直到晚上去邓奶奶家里吃饭,饭桌上的气氛太过热闹美好,这才把她给拉了出来。
周围有说有笑的,沈谦也一直和一旁的人讨论着以前的童年趣事。
这一幕,让她几乎要忘记那些烦心的、肮脏的人和事。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