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沉默旁观的伽隐朝我投来漠然一瞥,转身悄无声息地朝外走去,纱椰随在身畔不解地嘀咕,“你特意来救她,就这样不管啦?”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管不了……”
清淡如水的声音,随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逐渐融入院外的灰白世界中。
风疏影挥手让众人退出了神社上空,封界也随之撤离开来,明朗的苍穹再度映眼,白泽与麒麟一同降落在院中,两人在日光下款款走来。
在屋内换下狩衣,着上了平时的衣装,打开拉门,守在门边的两人侧眸顾来,炎枫溪扬起了优美的唇角,“你居然真的没有逃走。”
无心去投以一顾,我径直穿庭而去,“母亲在你们手上,我能逃么?”
与赤羽月宴道过别,外面早有车在等候,风疏影坐入前座,我被迫与炎枫溪同坐后座,神社在身后逐渐远去,目送的匀桧的身影被竹影淡去。
“想不到你居然是风家的人,还瞒了我这么久。”
嗓音里浸着一股寒意,白玉般的修指轻撩着我耳际的发丝,炎枫溪缓缓靠了过来,半眯的蓝眸中一星锐光闪动,温热的气息扑染上侧颊。
几个深呼吸间压下内心的浮躁,我静默地闭眼坐着,权当眼不见为净。
他眼角锋芒一闪,右臂环过我的肩,温软的指腹游走于颈边肌肤,蓦地将我的脸转向他,“不想理我是吧,很好,看来你是想接受惩罚了……”
我闭着眼想要转开头,怎奈却被他箍着脖颈,将我更紧地拉近胸前,脉脉温息混着薄荷清香拂得面颊微痒,我不自在地益发挣扎起来。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前座传来风疏影打破尴尬的咳嗽,“话说,我不想干涉你们,但你要调/教能否过后挑个没人的地,别把我们当空气。”
唇际牵起一丝冷笑,炎枫溪毫不犹豫地放开了我,“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此次风家搜索本就是在炎家的协助下,因而特意为我们开了青枫学园的门,从京都进入青枫,再直接到中国杭州,不过数个小时的时间。
杭州作为历史悠久的中国古城,自古便是风家驻扎所在,位于东郊临近杭州湾的一大片区域,入眼处俱是毗连的高级别墅,以秀雅的庭园相通,骋目远眺可见雾中的隐隐青山,东边尽处为茫茫大海,不失为一处豪门宅院。
天际浸染着夕色的朱红,虽然自己流着风家的血,这还是第一次来本家。
三人一到便有久候的女侍接引,径自步入正中主厅,水晶灯与光鲜的地砖相映,数十个风术师立守各处,七个宗家次主分坐于前方尽处围成弧形的单人沙发上,皆是父亲的同辈或长辈,此时聚目于我,不明之色闪动。
这些亲戚大多在父亲手机上的照片中见过,虽然十六年来容貌变化不少,但依稀能辨出往日轮廓,而爷爷却不在场,据说也是去年过世的。
视线逐一掠过诸人陌生的面孔,无动于衷,我瞥见了左侧沙发上的母亲。
“妈!”我亟不可待地奔了过去,确认母亲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一道掌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原来是侄女回来了,欢迎欢迎。”
众人立时凝眸正色,大厅尽处的楼梯上一道身影逐级而下,着黑色西装的四十多岁的男子,中庸的长相与身材,只一双黑眸闪耀如夜穹中的北斗玉衡,周身萦绕着无形却雄浑之极的风息,那是长年累月修炼的结果。
此人,正是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的亲叔叔,风家宗主——风言歌!
“父亲。”风疏影朝男子低下头,炎枫溪则顾自坐入右侧沙发上,托腮旁观。
我立起身来,怡然不惧地迎视他的锋芒,“既然我来了,放过我母亲!”
“没大没小,阿桥怎么教育孩子的!”右首的灰发老者正色一拍沙发扶手,此人正是父亲的叔叔,我的叔公,“阿桥”便是指我父亲风桥。
风言歌坐入楼梯下的沙发上,双手交叉支颌笑觑着我,“侄女误会了,我请嫂子来只是想叙叙旧,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对于大哥的去世深感惋惜,定当尽力照顾好你和嫂子,如果可以,真想听你叫我一声叔叔。”
无心虚假客套,我压抑着怒意咬牙道,“你们凭什么擅自支配我的婚姻?!”
我还没成风家的人,他们已经开始算计我了,这便是亲人么?
厅内的气氛凝固一瞬,左侧一打扮时髦的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我的小姨斜着眼冷嘲热讽,“哟,口气真冲,桥哥可真教出了个好女儿!”
他们与我素未谋面,对我自无亲情可言,而且父亲离开十六年,风家的什么关系也都淡了,我身上又带着风精灵王的契约,只会惹来嫉妒。
风言歌仍渊色如常,“风家的人就该接受风家的安排,别人想求都求不到。”
我怒瞪一眼一旁悠然自若的炎枫溪,“我不稀罕,直接告诉我你们的目的!”
“既然这样,我就不绕弯子了,请你……把风家的东西归还风家。”
理所当然的索要,我早已心知肚明,“风精灵王的契约?”
这是支撑整个风家的力量,而风家不惜一切地捉我,都是为了夺回契约。
“不错,只要你把契约转移到下任宗主,我儿子身上就行。”
转移给风疏影?这么早就让他继承契约?!
非但诸人面色微变,风疏影也讶然抬起头,似乎连他也对此决定始料未及。
莫名的我正要答应,母亲却忽地起身将我拽入身后,惊慌摇头不绝,“不行,凌衣还太小,不能举行契约转移仪式,这样会要了她的命的!”
我茫然望着母亲的背影,契约是父亲留给我的,但它本属于风家,物归原主也无可厚非,还能借此跟风家撇清关系,这跟命有什么关系?
风家人尚自狐疑不决,前方沙发上的风言歌坐直了身子,含笑直视着惊骇欲绝的母亲,“嫂子不用担心,按理说18岁前不能进行契约转移仪式,不过我会让人在旁护法,不会有性命危险,顶多就是……瘫痪而已。”
最后的两字落入耳中,宛如一柄染血的匕首,深深地扎入我和母亲的心肺间!
立在一旁的风疏影惊怔了眼,“父亲……”
瘫痪、瘫痪……那句话交织着在脑海中回旋,心内的恐惧仿若冻成了冰柱,没想到转移契约的后果如此严重,终生瘫痪的日子,我不敢想象……
众人均默不作声地睇着我,只有叔公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徐徐垂下双目。
无视我与母亲的骇色,风言歌转视向一旁的炎枫溪,“炎少爷没意见吧?”
炎枫溪单手托腮瞅着我,闻声摊了摊手,“我不介意娶个废人回去。”
风言歌以目示意,几名风术师便朝我们走来,“放心,虽然大哥曾犯错潜逃,但他既已去世,一切就此勾销,你们终归是风家的人,我会替大哥照顾你们一辈子,夜长梦多,为免你又携契约逃走,还是早日完成仪式吧。”
母亲方始缓过神来,秀眉陡然一凝,“我不会让你们伤害我女儿的!”
说罢右手一划,一条条咒文光带如网般交织着扩展开去,然而力量刚现形,母亲又禁不住一阵咳嗽,光带立时便被骤起的流风震散化无!
风言歌的妻子,我的婶婶懒懒笑道,“我知道大嫂是驱魔族杰出的传人,在千夏赏金史上赫赫有名,但如今身体都这样了,就别白费力气了。”
我扶着咳嗽不止的母亲,冷眼扫视逼近的风术师,胸口的苦闷令人泫然欲泣,这里是风家,不会有人帮我们,更无可能在这么多高手面前逃跑。
就在我们四面楚歌之际,却是风疏影挺身而出,“我不同意!”
所有人惊得一愣,炎枫溪抬眸看向素日的好友,唇弧微扬,有好戏看了。
沉稳的面具瞬间被惊破,风言歌冷眼扫向自己的儿子,后者霍然拦在我面前,“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堂妹,我不能为了自己去害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风疏影眼中毫不退让的决意,“我不答应这么做!”
“影儿,别任性……”婶婶惊骇间便来拉风疏影,而他却毅然不动。
众人怔怔望着对峙的两人,虽然风疏影平时桀骜不驯,但从未明目张胆地反抗父亲,如今却在自身利益面前跟父亲杠上,不禁让人刮目相看。
此际情势微妙,大厅内若燃着一星暗火,一经挑拨,即会燃就成滔天烈焰。
“哟,什么事这么大的火气,风宗主。”
始料未及的男声打破了这份僵滞,回首眺去,两道身影从门外的暮色中联袂步入,便装的匀桧与一个高挑的异国男子,以及跟在身后的小狐狸。
满场寂静中,却是风言歌率先敛了冰霜之色,起身徐徐步上前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欧索调查长,这时候来风家有什么事吗?”
曾有过两面之缘的英国炼金术师,欧索迎上风言歌,如常施了个绅士礼仪,抬眸微笑,“关于风凌衣小姐的事,还请您多考虑一下。”
我正惊异于欧索的出现,匀桧却走来眨眼笑道,“没事的,剩下的就交给我。”
小灵一跃躺在了我怀中,毕竟这是在风家,突然蹦出个妖怪引人怀疑也不好。
此时婶婶不悦地走上前去,“这是风家的家事,还轮不到千夏插手吧!”
对于她语带轻蔑的质问,欧索依旧笑得平和有礼,“很抱歉,虽然她是风家的人,但同时也是千夏的人,千夏自然有权插手此事。”
语惊四座,不仅在场所有人,连当事人的我都惊愣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消息对于风家人无疑是当头一棒,扫过同样惊愕的我,风言歌怀疑地皱了皱眉,“千夏的人?我身为千夏柱臣,怎么都不知道这事?”
面对满厅人的质疑,欧索一笑而过,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本小证,“就在刚才,她加入了千夏,现在已是副灵案长,这是她的工作证。”
灵案部即专门负责人间界灵异案件的部门,没想转眼间我不仅加入了汇集最优秀异能者的千夏,而且还直接晋升副部长,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风言歌满面狐疑地接过,扫了眼证上的信息,疑色立时冻结在脸上!
其他人见此已经了然,相觑间再不出一言,炎枫溪与风疏影俱是不敢置信。
我惊疑地回觑身畔的女子,“匀桧姐,这是怎么回事?”
匀桧扶着母亲坐入沙发,闲适地翘起了腿,“当然,灵案长是我,我在千夏好歹有点威信,加上水宗主和欧索的帮忙,弄个职位并不难。”
原来她刚刚去了千夏一趟,谨慎如她,必不会毫无准备地前来,就算她再厉害,也不是风家这么多人的对手,因此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千夏也如青枫一样,有通往世界各处的门,可以和青枫一样速进速出。
只要是千夏的人,便在千夏的管理范围内,即使是家族的处理也需先由千夏通过,这一点就算是宗主也必须遵守,这个证便是我的保命符。
深知千夏的规则无法违逆,风言歌将证交还欧索,回眼朝我冷冷睇来,“既然这样,那么只要与她的性命无关的事,千夏便不会管了吧。”
欧索有礼地回笑,“当然。”
风言歌转身朝厅内步去,“等她满十八岁,两年后再进行契约转移仪式。”
一锤定音的话落,我和母亲都安下心来,精灵王的契约于我并不重要,我和母亲只要安宁的生活,契约,他们想要便拿去,但是……
将小灵放轻在沙发上,我毅然站了出来,觑定风言歌的背影,“契约我自会归还,但是我的婚姻与你们无关,联姻的事我不会承认!”
轻点着沙发扶手的食指停住,炎枫溪眉间掠过一丝冷意,目色凝定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