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前世她拿着凝绝去找师父,那一日,本该是风和日丽,云舒淡泊。因所谓正派的诛杀令,她便乔装打扮,将自己裹得十分严实,她趁师兄弟们戒备松懈时悄悄来到师父竹门前。
那干净整洁的门上似乎也残留着他身上独特的清香,自从炼妖壶被震碎后她便再未见过他,而如今,她想好好跟师父解释一番。
可就在她打算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听见了一声娇柔的“师尊”,那是,苏琳婉的声音,她怎么会在师父房里,师父曾说过,他不会准许除她之外的女子进去。
更何况她那曾信任的师姐苏琳婉还在众人面前说出她才是苻家血脉的事实,还哭哭啼啼说她抢了她的一切,她的容铮哥哥,还有,她的师父。苻莺在那一天失去了所有,朋友,地位,和爱的人。她多恨这个女人,她陷害她,逼迫她,欺骗她,还冠冕堂皇说她是受害者。
苻莺所有的动作就僵硬在那儿,她紧紧握着剑,还是伸出手微微推开一点缝隙。
这一看,天空便忽地雷电轰鸣,点点雨丝毫不留情的砸在她脸上。
她瞧见,苏琳婉扑在他的怀里,一口一个师父,叫得多亲热。
苻莺不再愿意去看,她跪在门前,就这样跪着,就算偿还师父这多年来的教诲。下了大半夜的雨,将她的衣裳淋湿了一遍又一遍,她眼里只余满地狼籍。
天明的时候,雨早已停了,温暖的熹光洒在她身上只觉得炙热的疼痛,就好像全身都烧起来了一样。
而那个他终于推开了门,那一身白袍在见到她时狠狠愣住,而后又恢复了冷清孤傲。
“离经叛道,魔心深固,杀了那么多人,你还敢回来!”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关心她的生死,而是用那样憎恨的眼神质问她。
苻莺不为所动,她微微抬头,迎上刺目的阳光莞尔笑道:“师父,你信我吗?”
他手中的剑指向她,眉间的凌厉有她从未见过的寒冷:“你本不是苻家的血脉,却犯下滔天大罪,念在你我师徒薄面上为师才饶你一死,可你却变本加厉修魔道,夺凝绝。”
苻莺笑得无害:“我怎么有错了?这天下修魔道的又不止我一个,这天下想夺凝绝的也不止我一个,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错了?”
他眉间不悦,皱起一番痛恨:“事到如今,你还是不知悔改!”
“我没错!”她怒吼,单薄的身子忍不住颤抖:“有错的是你们!你们都容不得我!”
“放肆!”他手指一动,细剑翻飞,直直割断她耳边一缕发丝:“若你今后还是一意孤行,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自今日起,你我再无瓜葛。”他眼底的厌恶在她眼里无限放大,她还是不舍得淡去笑容。
她笑着弯下腰去磕头,顺便拾起她那一缕发丝。
“师父,徒儿最后一次祝福您修成正果。”
他绝情拂袖离开,她也不再停留,看了一眼他那房里躺在床上的苏琳婉,只一笑,就再也未回来过。
几乎是夜里苻莺才进了湘霞谷,她一个人在花丛里坐了很久,认认真真的捋了捋事情的来龙去脉。莫萧恒在她死后偷改她的命盘,将一切都换回到她遇见他之前,但他拥有着记忆,或许是因为他是动用禁术者,而她本该被清除记忆,但也不知为何所有一切都记得,所以才让莫萧恒没料到。
可莫萧恒到底为什么要救她,是因为内疚,还是真的相信她了?
苻莺想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十分不耐烦的对领路者说:“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知道路。”
那人看了她一眼,客气道:“翎语门弟子都在东湘房暂住,姑娘沿着这条路直走便是。”
她点点头,道了谢便自顾自走了,领路人瞧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嘀咕道:“怎么这翎语门的人都这样古怪,刚刚来了一英俊少年也是这样暴躁,这个人也这样……”
苻莺提着剑心里十分烦躁,脑子里不停回放着他说的话,他前世冰冷的眼神,他如今歉意的语气,实在反差太悬殊,一时让她摸不清其中脉络。
而霍陵就在她前方的一棵树下靠着,眉眼里也透着暴躁,他墨色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玄色衣袍间悬挂着剔透的玉环,深潭一般的桃花眸牢牢看着她,突然开口道:“你去哪儿了?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苻莺被这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霍陵,总算来了知心人,她撇撇嘴,走上前去道:“一个人在花丛里待了会儿。”
这棵树青翠欲滴,巨大的枝叶将他们遮在月色下,远处是挑满灯的东湘房,而这儿宁静异常,静得她仿佛能看清他眼中的思绪,一丝愁怨,一丝担忧。
苻莺不敢看他的眼神,愧疚道:“我只是有些事需要一个人想想,所以才这么晚回来,我也不是存心的……”
“你不是说你我早已订下契约了吗?”
他的目光让她无处遁形,只得垂眸道:“理论上说,是这样没错。”
霍陵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看着低头委屈的她,仍然步步紧逼:“那就代表我到哪儿你都得跟着,我说什么你也得听,而今天你说随后就到却随后到黑夜,这岂不是骗我?”
上钩的苻莺依旧充满歉意的嘀咕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啊,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天不知不觉就黑了,又不怪我……”
“等等!不对!”
霍陵微笑着看她,她这才反应过来重点不在这儿:“什么听你的,你是我收的坐骑,当然是你听我的,我是你的主人,我说了算。”差点就被他迷糊过去了,她收起所谓的愧疚,化为一身凶悍。
霍陵比她高很多,他轻轻低下腰来,那漂亮的面孔近在咫尺,长长的睫毛,玛瑙石一样的眼眸,还有唇角略微勾起的弧度。
苻莺看着看着不知不觉脸上一片绯红,整个人都燃烧了,语气也十分不自然道:“你,你想说什么?”
霍陵觉得她的表情很有意思,笑意不免又浓了几分,他再靠近一点,温柔吐气道:“你说一个姑娘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她会害羞对不对?”
苻莺听出他在打趣自己,脸颊更烫,也忍不住伸手推开他,几乎结巴道:“你你你,你胡说!”她怎么会害羞,她都活了这么久了……
被推开几步的霍陵靠在树下忍不住笑出声,这一笑也让她看呆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只属于这黑夜里的精灵,他的眼眸微微眯起如一道星辉,他额角的乱发扬起,那黑色束额,那英气的眉宇,都好看到极致。她想,这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他更好看了。
笑得差不多了的霍陵轻轻走上来,苻莺却十分戒备道:“别过来,你我最好保持一定距离这样才比较安全。”开什么玩笑,他现在提起她扔出去都不成问题好吗,他要是动手,她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霍陵却毫不在意的笑笑:“你觉得你打得过我吗?”
苻莺很诚实:“好像,打不过。”
于是霍陵一把搂住她,她的头不过刚刚到他的下巴,这高度也太悬殊了些!苻莺挣扎着,却很快放弃道:“壮士,我收回我之前说的话,我听你的,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霍陵瞧了她一眼,故作冷淡道:“态度还是很诚恳,我们回房再说。”
“别啊!”苻莺心里一声哀嚎,他不会要这样搂着她进去吧,若师兄弟们看到,哦不,万一顾容铮看到,那她和苻子寒的约定怎么办,这样不行啊!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道:“霍陵,有什么仇恨我俩底下私了,我跟苻子寒的约定还没有完成,你这样进去,我怎么跟子寒交代,他给的东西我都吃了吐不出来啊。”泪眼点点,只能尝试一下他是不是心存善意……
很显然,他不是,他理都不理甚至加快了速度。
苻莺快跪下来求他了:“我错了,端茶递水一个月我照做就是。”
没想到,霍陵步子一顿,轻快回答道:“好啊,我会很期待的。”
“……”苻莺觉得自己很难过:“霍陵,你以后一不开心是不是会打死我?”
他眨眨眼,偏生一副单纯的模样:“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可能,不过,”他眸光偏转,满脸深不可测:“我可以答应不搂着你进去的请求。”
苻莺愣了愣:“什么鬼东西?”
他笑了笑,苻莺背后泛凉。
“啊啊啊啊!霍陵!你这样我会死得很惨的!”她心灰意冷,满脸惊恐,没料到,他居然会背起她。他的背虽然削瘦却很温柔,让人很安稳,也,让人恐惧。
“我觉得这样进去似乎更招摇,你长大后他们都不认识你,你就这样背着我进去,鬼知道我们什么关系!”
霍陵回头睹了她一眼:“什么关系?”
“……算了,”她决定放弃:“就这样进去吧……”
霍陵真的照做的,他背着她走过无数人的房门前,有出来准备入厕的小师弟被吓得不敢往前走,有正在谈情说爱的男女被羞得躲在门后,就在苻莺生无可恋之时,有熟悉的声音插进来。
“小师妹,这可别让顾师弟瞧见啊,他见了还以为他的未婚妻移情别恋了呢。”苏琳婉倚在门前,胸前一朵盛开的巨大牡丹,衣衫半褪,妖娆蛊惑。
苻莺很想让她滚,但霍陵终究先她一步道:“穿成这个模样站在外面,你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名声。”
可苏琳婉岂是脸薄之人,娇媚一笑,声音酥软道:“难道你觉得我不好看吗?”
苻莺翻了个白眼,霍陵正好走自她面前,他只轻轻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一脸风轻云淡道:“说实话,你还真不及我背上这人好看。”
“你!”苏琳婉气结,衣衫一拢又重新穿好,然而霍陵已背着苻莺慢慢走了。
苻莺感觉背后有一双恶毒的眼睛,她觉得不妙,果然,苏琳婉挥来紫昙的紫电,她还来不及叫霍陵躲开,他就已经很自觉的旋了身子。
霍陵好歹也是她苻莺看中的,能力果然很强,而且刚刚还夸了她,所以,她心里美滋滋的,觉得收对坐骑这件事还是很重要的。
高兴归高兴,到了房间苻莺又忍不住问道:“你我不会还是住一间吧?”以前他是个小孩还说的过去,可现在,男女有别啊。
霍陵正在点蜡烛,他十分不爽的回头:“你不愿意?不愿意你就睡外面。”
“我……”苻莺想起了人人口中相传的那句“大丈夫能屈能伸”,于是她咽下这口气道:“那好吧,我睡床,你睡地上,我会给你多加一床被子的。”
灭了火折子,霍陵又冷冷一笑:“看来你又想多了,我不会睡地上的。”
“……”苻莺不想再自找麻烦的跟他说话。
他走过来,静静坐下道:“今天晏萋萋给你的那盒药丸呢?”
苻莺被问得糊里糊涂的:“当然在我这儿啊。”
他瞥了一眼:“拿出来。”
苻莺乖乖递出去,他拿出其中一颗,用双掌玄化真气,只见那药丸悬在半空周身被真气所包围,实在是奇妙的很。
他冷眼看她,漠然道:“张嘴。”
苻莺受不了他突变的态度,嘀咕道:“张嘴就张嘴,语气那么凶干嘛,我又不欠……咳咳咳咳咳咳……”
药丸十分准确的飞到她嘴里,然后不待她考虑就一口吞了进去,一入肚,从喉间到心肝肺都是火辣辣的疼和热,让她觉得周身发胀。
“霍陵……”她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她简直欲哭无泪。
他却温柔站在她身旁抚她的背,低声道:“等你忍过去就好了,别怕。”
她没怕,只是这药丸在霍陵灵力滋润下药力更强,她如今的身子还不能适应,一时有些难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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