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霞谷灯火通明,片片花香,片片树叶情,被囚禁的晏萋萋正在祈祷,主房里莫萧恒正与谷主谈论要事,还有不忘听下属禀报朝廷大臣举动的顾容铮,小厮们都打笑说这可能是湘霞谷最热闹的一个夜晚。
而苻子寒正着蓝灰色长袍,手里拿着一卷书信踏入苻姮房中。
苻姮在烛光下绣着什么,眉眼微低,神色温柔,不似平日的跋扈,倒更符合大家闺秀的身份。
苻子寒只低低唤了一句“阿姐”,她便被吓了一跳,然后慌手慌脚的将那正在绣的手帕藏在身后,起身道:“子寒,你怎么来了?”
苻子寒假装未曾瞧见,一如既往的冷淡,但神色到底是温柔的,他将书信递给她道:“父亲来信,说陈钺已快攻入都城,皇上却不为所动让父亲为他卜一卦能否长生不老、稳坐江山。”
苻姮接过仔仔细细看了看,而后露出不屑的冷笑:“这狗皇帝倒不如让位算了,敌军都打到城门脚下了他还有心情想着长生不老。”她把书信猛地扔在桌子,气愤道:“当真是昏君!”
苻子寒弯着眉眼轻笑:“阿姐这般气魄还真适合当女皇帝,倒不如……”
“这可不能胡说,”苻姮马上制止他:“好在这是湘霞谷,若换了家里被有心人听见,保不齐掉脑袋。”
她微微叹气,倒也真为黎民百姓着想:“如今皇帝不过是傀儡一个,他那东宫皇后才是朝廷里真正做主的。”
皇帝年轻时神魔宗曾几乎攻破皇城,走投无路之时他便娶了宣灵山的神女以保住皇位,说来也奇怪,在神女嫁入皇宫那日婚宴上竟有神魔宗的人闯入,神女与其打斗起来,最后那叛贼死在神女手中,神魔宗就突然退了兵,世人都称皇后娘娘乃神仙转世是来保佑苍天百姓的,但也有人说这皇后娘娘与神魔宗有莫大的渊源,可其中真相又有谁知晓呢。
“我有东西给你。”苻子寒眸光偏冷,但唇角的笑却在烛光下显得十分温和,他手心里捏着早已备好的东西,低声道:“你先把眼睛闭上。”
“是什么东西啊还要神神秘秘的。”见他神情认真,苻姮又不好扫了他兴致,还是乖乖闭上眼睛道:“你可别学小时候拿虫子戏弄我。”
苻子寒笑道:“我毕竟不是小孩子了。”
他走上前去轻轻拉起她的手,洁白如月,红色相思豆就戴在她手上,刚好合适,更衬得肤色如雪。
苻姮睁开眼一看,惊诧道:“这不是我在路上看中的手镯吗?”通透纯白的镯子,中心镶嵌着一颗玲珑红豆,宛如雪中一点红艳,从那无数饰品中脱颖而出,令人心动。
苻子寒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就知道阿姐喜欢得不得了,还说瞧不起这便宜货,阿姐折不下面子买,子寒便替你做主买了。”
苻姮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他的脸,一面道:“从小到大,就你最懂阿姐的心。”
他却顺势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着痕迹道:“我今日瞧见一俊俏少年背着三妹回来了。”
苻姮慢慢抽回手,提起那人心里甚是不爽道:“跟容铮哥哥有了一纸婚约还不够,怎么还在外面光明正大的带男人回来?”她从小就喜欢的容铮哥哥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还不够,竟然还在外面勾勾搭搭,她真不知道容铮哥哥喜欢她哪点,恐怕不过是她那天资而已。
“这毕竟是湘霞谷,那人能进来看来也不简单。”
苻姮点点头:“那丫头本事倒是不小,师父也对她上心得狠,还惹得苏琳婉设计害她,谁知道她这次又带了个什么人回来。”
“还记得天天缠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娃娃么?”苻子寒唇角带着深意,目光如炬:“我看两者是同一人罢了。”
“怎么可能!”苻姮惊讶道:“你方才不是说是个少年吗,难不成这小子还能一夜长大?”
他倚在旁边的柜子上,似笑非笑:“这也未尝不可,之前我就看出那小子一身妖气,此次一见怕真的是个妖孽。”
“妖怪?”苻姮忍不住关心起苻莺来:“如果他真的是妖怪,那丫头岂不是有危险?”
苻子寒神神秘秘笑了:“阿姐还真关心她。”
“……”苻姮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些,她缓了缓脸色,哼哼道:“我是怕她被妖怪吃了容铮哥哥替她难过罢了,她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苻子寒一副“了然”模样,目光仍然似探究:“不过阿姐不必多虑,我看三妹和那妖怪关系好得很,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对付苏琳婉,把那苏琳婉倒是气得不行。”
苻姮不由露出笑意:“到底是我苻家的人,怎能任由他人欺辱。”她却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忙问道:“这倒让我想起初次见你时,你还记得吗?”
苻子寒微微一笑,眸光里透着狐狸的狡猾:“阿姐的事,我当然记忆深刻。”
苻姮自记忆以来就是苻家唯一的大小姐,爹娘疼爱,下人敬畏,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可到她六岁时娘亲却对她说她还有个弟弟,因生了病一直在西苑住着。她怎会相信,说为何一直没人告诉她,且又怎会有人在冷清的西苑住着,她不相信。
娘亲却微笑着对她说,你若不信可以去看看。她当然要去看了,听从小照顾她的奶妈说,她那弟弟是一个爹爹不喜欢的女人生的,所以一直在西苑里关着,爹爹不喜欢的肯定不会出现在大院子里,苻姮倒也信了,可她却莫名想起外面那些人说的,爹爹有了男娃娃后肯定就不宠她了,她对这个从未见面的弟弟便产生了敌意。
直到她见到他时。
西苑开着许许多多的梅花,一簇一簇压低树枝,上面还染着雪的颜色,其实好看极了。那略微破烂的窗户内有一个身穿灰布补丁的瘦弱男孩,他有好看的眉眼,挺直的腰板,正在看一叠厚厚的书卷,那冷风从窗户里挤进去刮在他脸上,他只是一哆嗦却还是坐得端正。
苻姮指着那人对奶娘说:“那个小小的孩子就是我的弟弟么?”
奶娘眯着眼慈爱的说:“少爷只比大小姐小一岁而已。”
苻姮愣住了,因为那个人看上去好瘦小,似乎能被风刮倒一样,本想好好教训他一次的她有些内疚,问奶娘说:“我可以接他回去吗?”这里好冷……
奶娘回答道:“老爷已准许少爷回主院住,因为老爷讨厌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少爷的娘亲,已经死了。”
遍地的白雪,破烂的屋子,苻姮鼻子一酸,冲上去一把推开门喊道:“弟弟,阿姐来接你回家。”
他猛然起身时似乎被吓了一跳,书卷落在地上染了灰尘,而他那冰冷如隆冬雪地的眼睛却撞进她的眼里。
她心一狠把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脱下来系在他身上,抽抽鼻子道:“以后你不会再受冻了。”
他却呆呆道:“你是谁?娘亲呢?她说要来接我的。”
苻姮一把搂住他,他瘦小的身子太弱,几乎全是骨头,她很有担当的说:“我是你的阿姐,以后由我来保护你,你娘亲有自己的事要办,你长大了得自己照顾自己。”
他漆黑的眼睫一低,豆大的泪珠便掉了下来,砸在她手上灼热得令她皱了眉。
“我知道的,她们都说娘亲死了,再也不会来看我了。”
那个冬天,从来刁蛮的大小姐忽然觉得心疼,她束手无策的看着他小小的身子蹲在地上哭,她毫无办法也跟着他哭了起来,这一哭,却惹来了人。
她们以为是他惹哭了她,竟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苻姮从来未曾那样生气,她给那人狠狠扇了一耳光,扇得手疼,然后大声让他们滚,还悄悄记下这笔帐一定要让爹爹收拾他们。
苻姮将他扶起来,十分耐着性子道:“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她拉着小小的他走出那个破烂的门,踩在白雪地里的声音很悦耳,奶娘责怪她将披风给了弟弟,若是受了风寒可就不得了了。但她觉得他更可怜,从小就生活在这儿,多令人心疼。
她带他到自己的房间,用袖炉给他暖身子,他躺在她的床榻上,亮晶晶的眼睛虽然还是冷的但却终于有了生机,他说:“谢谢你,阿姐。”
苻姮高兴得不得了,笑眯眯的凑过去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脸上一红,眉眼可怜:“是不是子寒说错了……”
见他委屈得都要哭了,苻姮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特别喜欢你叫我阿姐,因为你叫我的时候在笑,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他手里抱着袖炉,弯着眼眸道:“谢谢阿姐……”
这一叫苻姮就更加坚定了要保护他的决心,他们一起上学,一起上街玩,一起放风筝。每当世家弟子欺负他时,她也总是第一个冲出来将那群纨绔子弟打得满地找牙。
等他们再长大一点,十二三岁的样子,他已经高出她半个脑袋,也已经习得一身好本领,他不再瘦弱,玉树临风,惹得无数姑娘魂牵梦绕。
他们每年的灯花会都会出去玩,这一次也不例外。早早爬上墙的苻子寒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太费力的就把她拉了上去,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然后跳下墙去,先是买了糖人吃又买了精致漂亮的灯笼。
结果好巧不巧在人群中看见同样玉树兰芝的顾容铮,一个追求他的世家小姐正娇滴滴的送给他一个香囊,顾容铮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那小姐脸色一变将那香囊狠狠摔在地上就让左右小厮上去揍他。
他官不及那小姐的父亲大,肯定不会还手。想到这里,苻姮便把糖人一扔,扒开人群冲了上去。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我苻姮喜欢的人也敢打!”她气势汹汹的站在那群人面前,风扬跋扈。
那人一看是国师家的大小姐,脸色一变便不敢出手,可他们的主人却不答应,几乎尖叫着道:“你们这群废物,把她的腿也给我打断!”
她出来的匆忙未曾带武器,又要护着顾容铮,好几下都被割破了衣服,远处的苻子寒脸色一变,跑过来不由分说的狠狠揍起人来。
若他不出手,苻姮还不知道,她最疼爱的弟弟已经长大了,懂得保护自己,也会保护阿姐了。
于是,那夜两人回去的时候都挂了彩,也运气极为不佳的被爹爹逮了个正着。
爹爹罚他们跪在祠堂,还问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偷跑出去,想出去的是苻姮,她刚想认错,他却举起手来,目光冰冷道:“不关阿姐的事,是我怂恿她的。”
爹爹冷笑一声,手中戒鞭一扬抽在他背上:“你倒是好骨气!我接你到这里是让你陪姮儿多加修习,你倒好,竟敢违背家规带她出去跟人打架!”
爹爹并未就此收手,一共抽了他十二下,他的背已血肉模糊,苻姮心疼得要命,护上去哭道:“你要打打我好了,是我带他出去的!”
苻子寒转过头看她,叫了一声“阿姐”便昏死过去,她抱着他对着爹爹吼道:“如果子寒有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连夜请最好的大夫为他看伤口,数十条鞭印宛如烙印,他疼得嘴唇泛白。
就好像她初见他时,那样让人情不自禁伸出手去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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