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烽烟四起。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淡漠的北风凌厉地穿梭。卷携着血红色的铁锈腥味,弥散在死寂又喧嚣的废墟上。
刚刚消散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杀伐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血流千里,哀鸿遍野。
此刻,莒国军队已陨兵过半。这场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的战役,未分胜负,却早是血流成河的惨烈与决绝。
“将军!挡不住了,挡不住了!敌军已将我军团团包围,我军被困九道坡,插翅难飞啊!“一直护将军左右的副将利落地砍下身侧想要偷袭的小兵的头颅,焦急地喊道。
高高立于战车之上的敌军将领一口饮尽坛中的烈酒,“啪”的一声掷碎酒瓶,仰天大笑。“尔等听着,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还不速速投降!”
年轻将军刀伤累累、浑身浴血、精疲力竭,却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手上斩杀的动作不停,毅然道:“男儿自当磊落,死也要死得其所!全军将士听我号令,就算只剩一兵一卒,也要血战到底!冲啊!”
“冲啊!!!”
霎时间,喊声震天,响彻四方。莒国的儿郎们,誓死一搏!
“哼!倒是有些血性。传令下去,一个不留!“语毕,成千上万的箭矢于他挥手间裂空而出。
倒下的人,眼里映现出妻孩的样子,随即成为破灭的灰烬;而那些还在挥舞着武器砍杀的残兵们,仍然选择燃尽他们生命中最后的孤勇。
酒酣胸胆尚开张。
敌军将领已然微醺。脸上尽是陶然嚣张的笑容,尽情沉浸在了杀戮的快意中。只见,他再挥手,又是一场枪林箭雨。
将军终是不敌,身中数箭,单膝跪地。在漫天的血雾中,他仿佛看见那个女子对他嫣然含笑的模样。如此之近,近到似乎他一伸手,便能触及到她的脸庞。
“这仗之后,我们便去到江南。杏林桃李,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若有一日,我战死沙场,你一定不要难过……“
“倾儿……倾儿……倾儿……”
箭矢呼啸而过的声音,将士们厮杀的声音,血肉破碎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将军已经逐渐听不见,也看不到了。
“终究是......是我先走一步...…对不住了.....倾儿...…”
他绽开一抹浅淡的笑容,缓缓倒下。
只不过再一个轮回。若有缘,来生见……
来生……再见了……
等候多时的大雨倾然而下。洗尽残留的烽火,洗尽遍地的鲜血,洗尽一切的罪孽与不祥。
烟尘四起间,无论多么旷日持久的战争,也终在这一雨落下之后熄灭,仿佛从未发生……
——————————————
新雨过后。
碧空如洗,微风徐徐。送来新翻的泥土夹杂着花香的味道,嫩绿的叶片上还悬挂有摇摇欲坠的泪珠。正是雨过天青的好景象。
一抹纤细的身影穿梭在枝繁叶茂的山林中。层层叠叠的叶片间偶尔露出一张清灵的容颜,宛如隐于山间不谙世事的精灵。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慕雅脸上露出明快的笑容,站起身来,拍了拍沾满泥土的手。她刚采到了一株两百来年的冰叶日中花,心情正好呢!
噢,你说那只护花使者猦狸啊……
嗯,已经被她干掉了!
怎么,你想看看嘛?
慕雅神识探知到这附近有一条小溪。她加快脚步,朝溪水的方向寻去。
曲径通幽,鸟鸣溪涧。山间的风景如画,让人不禁望之心喜。
步行了不一会儿,一条欢快激荡的小溪便崭露头角,映入眼帘。
溪水快速地奔流着,回旋着清波,拍击着山石,将水花溅成白沫。
慕雅蹲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洗净手上的泥土。清洗完毕后,她开始找寻下山之路。
小溪的不远处是一块突出的岩壁,高可四五十丈。站在岩壁上可以将山下的风景尽览眼底,是处绝佳的观览地点。
慕雅立于山崖边,看见山下有一片小平原。而平原之上,萦绕着挥散不去的死气,像是乱葬岗,又像是……战场。
什么都来不及想,立即运用七步尘技,飞奔下山。
当她真正踏在那片土地上的时候,入眼皆是尸体、残骸、污血、灰烬、倒戈的战旗、折断的兵器……令人触目惊心。
慕雅出生于和平年代。时常接受爱国主义教育,时常听闻战争的残酷,但还是第一次设身处地、亲眼所见。
她提起裙子,避开残肢断臂,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中搜索着。
未被冲刷干净的淡红色的血水在慕雅脚边蜿蜒流淌。泥泞中,一个反光的物件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走过去捡起来,发现是一支玉簪。
朴素得近乎粗糙的玉质,簪上还有丝丝裂纹,向人们诉说着这场战役的惨烈。
慕雅唇角微抿,叹了口气。这或许是某个士兵准备在归来之日,心心念念着想要赠予妻子的礼物吧?只可惜,永远也等不来它的主人了……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忽然,有一个什么东西拽住了她的裙角。
慕雅垂眸一看,原来是一只……苍白的手。
诈尸?还是他压根就没死?
她赶忙将地上那具疑似尸体捞起来。拂开他凌乱的湿发,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面容,探了探他的鼻息。
有气!慕雅定下了心。
“公子,你还好么?”她拍打着他的面颊。
那人奄奄一息,气若游丝。慕雅拍了他十数次,他惨白如纸浆的唇才极轻微地翕动了几下。俯首贴耳过去,只听见,依稀是:
“倾儿……莫等……嫁……”
语毕,他的手蓦然垂落。随即,一抹虚影出现在他脚边。
他死了……慕雅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不是她见死不救,而是真的无力回天。
她早早就探查了他的伤势,发现正好有一根羽箭穿心而过。再加上血流殆尽,他破碎的心脏上都泛着濒临死亡时的灰白色。可以说,就是大罗金仙来了都不见得能将他从鬼门关里拖回来。
她储物袋里有不少灵丹妙药不错,但那些都不能给凡人施用。否则他们会被灵气凌虐,爆体而亡;
她是修真者,这也不错,可修真者毕竟不是神,不是万能的。修真者遭受了此等致命伤害,尚且撑不下去,更何况他呢?
话说回来,这人也算是够坚毅的了。居然可以撑到现在才气绝身亡。也许……就是执念才让他一直吊着那最后一口气,恋恋人世,不肯离去吧……
“你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么?”慕雅起身,看着那缕执着不去的魂魄。
俊朗的男子作揖,请求道:“姑娘气度非凡。若非已经得道,也必定是修仙之人。可否前去郢都,为我带句话……”
郢都……这不就是她的任务地点么?还真是巧了……遂开口道:“我的确有前往郢都的打算,帮你也未尝不可。不过,我需要知道,你要我传话给何人,具体地点又在何处?”
“这正是我将要说的……”男子磊然一笑。“她叫沈倾,家住城南正府街沈宅。极为好认。到时候,你向路人一问便知。至于内容么,烦请你告诉她,莫要再等……早日寻个良人……嫁了便是……”他语气苦涩。
“我明白了,定当送达!”慕雅唉叹,郑重许诺。
“韩某,多谢姑娘!”年轻将军,毅然决然,下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