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常笑书俨然一副农夫的打扮,头戴草帽,粗布衣裳上还打着几个显眼的补丁,肩上的竹筐里安放着他的宝剑,脚下蹬着一双破草鞋,虽有些磨脚,走起来却飒飒有风。有心人仔细观察的话,不难看出这位衣着朴素的男人必定是个身手不凡的练家子。然而,众人的目光都被墙上贴着的画像吸引,却没想到自己已经与画像上的人擦肩而过。
常笑书手中紧握着一团纸,他十分用力,像是想把它磨成面粉。又是像往常那样,那人以暗箭的方式向他传递信号。幸好,这次没有附上血淋淋的手指。
“今日申时,城西树林,不见不散。”
白纸的右下角赫然有个血染的手印,可怕的是上面只有三个指痕,提醒着他窈娘的手指确确实实是被人砍掉了。
想到这里,心中有一把烈火在燃烧,脚下的步子不禁更快了。现在离申时还差不多半个时辰,还来得及吗?
这时,肩膀不小心与迎面走来的男人撞上。男人恶狠狠地破开大骂:“瞎了眼了你!赶着去投胎啊!”
常笑书停下了脚步,微微抬起眼皮,瞪着黑眼珠冷冷地看了男人一眼。那黑‘色’眼珠看似平静,却蕴藏在巨大杀机。男人吓了一跳,立刻息事宁人,低下头,惶惶不安地逃走了。
常笑书不言不语地继续前行,人群都一窝蜂向城东涌去,就是为了看新张贴出来的画像,只有他孤注一掷向西走去,时不时与别人的肩膀撞上。他却一点也不在乎,继续朝西去,直到桀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
等到刚走近树林,就有一大‘波’手拿利器的虾兵蟹将将他团团围住。看他们有的连剑都拿不稳的窘迫样子,在平常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可是今日却不同了。
“你。跟我来。”一个年轻的男人领着他向树林深处走。即使眼前是龙潭虎‘穴’,他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还没走几步,常笑书已闻到烟味儿。继续向前,一股黑烟袅袅飘起。强烈地不安感袭上心头。他向黑烟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果然,在黑烟升起的地方架着一个火堆,上面立着一个木桩,木桩上绑着的正是窈娘。
火霹雳啪里地燃烧着,引起阵阵黑烟,这片湛蓝干净的天空也被
搅和地浑浊不堪。他冲上前去,想要扑灭火势,可是于事无补。
“常大人,第一次见你这么守约。”斛律斜站在一旁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原来是你?”常笑书猛然记起了眼前这个男人,“如你所愿我来了。要打要杀,悉听尊便。这是我们两人的事,先把窈娘放了。
斛律斜像是听见世上最好笑的事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道:“常大人啊常大人,现在你是什么处境。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你最好‘弄’明白,今时今日,只有我向你提要求,不许你对我提条件!”
林中穿梭的风助长了火焰的嚣张气焰,如海‘潮’似的,忽涨忽落,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妄图一口将要窈娘吞掉。窈娘开始还咳嗽,现在已经被熏得头昏眼‘花’,神志不清,失去了动静。
斛律斜拍了拍手,三个男人立刻抬过来一个大水缸,里面满满盛的都是水。
“常大人不要心急。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我是不会这样杀了尊夫人的。”斛律斜‘阴’笑道,“只要你把皇帝小儿的秘密告诉我,我就把这水给你!”
见常笑书的拇指正在摩挲着剑柄,斛律斜便明白他并没有服软的意思。
“既然这是我特意为常大人和常夫人准备的,我就不许别人染指。”
斛律斜轻轻弯腰拔下水缸上的木塞。水哗啦啦地涌出来,常笑书看着万分心疼,大呼:“不!”
窈娘忍耐地火舌的‘舔’舐,满脸已经被烤的通红,眼睛半眯半合地瞧着常笑书。想要阻止他,可是嗓子里似乎也有一把火正烧着,连呼吸都扯得嗓子奇痛无比。
斛律斜浅笑着,将木塞用塞回去,水立刻不流了,牢牢地被困在水缸里,就像常笑书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常笑书的目光不断在水缸里的水和火架上的火上流离,窈娘的生命如飞蛾在生死之间徘徊。斛律斜黄瘦的脸渐‘露’出喜气,他表示对现在的场景很满意。
“好。我告诉你,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常笑书扔下手中的宝剑,这御赐宝剑落在地上的声音如金声‘玉’振,煞是好听。这一瞬,他意识到,也许他这一辈子再也不配拿起这把剑了。
常翩翩和谢斐然在城中到处找常笑书,皆无所获。两人的心情愈
加焦急起来。
“快闪开!不要挡路!”
突然,从后方涌过来一大批官兵大步流星向城西赶去。谢斐然立刻向路旁的小贩打听,小贩告诉他们那位叫常笑书的犯人已经被缉拿归案了。
常翩翩闻声哇的一声哭起来,不顾一切地追上那群官兵的脚步。谢斐然匆忙道谢,转身去追寻常翩翩的身影。
刚过了三条街,前方的人越来越多,摩肩接踵,根本没有脚落地的地方。常翩翩比谢斐然灵活,像蛇一样歪七扭八地前行,不一会儿就挤到了人群的正中心。一位人高马大的官兵正押着一辆囚车在走,站在囚车上的那个魂不守舍的男人不是常笑书还会有谁!
“哥”常翩翩立刻挤到前面招呼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众人见他们是亲属关系,也不再推她挤她,迅速给她腾出条道儿来。
官兵却不解人情,厉声道:“哪儿来的丫头!还不快走!”
“他是我哥哥!”常翩翩一路小跑地跟着,“他一定是冤枉的,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常笑书终于看见了常翩翩,死鱼般凝滞的眼睛闪过一丝光彩:“我是罪有应得,翩翩你不必为我白费口舌了。”
“我不信!我不信!”常翩翩用力地摇着头。
官兵举起鞭子在空中一甩,发出“啪”地一声脆响,面部表情甚是狰狞。他威胁道:“你大哥冤不冤枉,我没资格评判,你也没资格评判。他犯下滔天罪行,必须要把他押送回平城,他的生死由执掌京畿的京兆尹大人来定夺。休得再纠缠!”
常笑书也劝道:“翩翩,你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话。这次,你一定要听我说。快回去,窈娘还在如意客栈疗伤,你快去照顾她!”
“你救出窈娘了!太好了!”然而,这喜悦只是一瞬间,望着即将身陷囹圄的大哥,常翩翩的泪水又忍不住涌上来眼眶,“哥哥,我不要你‘蒙’冤入狱。我去向圣上求情……”
“翩翩!”常笑书闭上了眼睛,眉头皱成川字,“我说过了,这是我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带头官兵彻底火了,叫嚣道:“丫头,你把我们的话当耳旁风!再不走,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怒火攻心,
常翩翩就和他杠上了。正想大打出手的时候,谢斐然从后面一把抱住她,轻声道:“如果你也被抓走了,谁来救你大哥!现在窈娘只有一个人,她只能依靠你了,你值得她依靠吗?”
一句话如同风‘揉’散心湖上所有的‘波’澜,常翩翩慢慢收起手,退出人群。常笑书在囚车上扭过头,努力地向后张望着,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常翩翩,他的妹妹,他以父兄的身份在世上保护了她将近二十几年,她与其说是他妹妹,不如说是他‘女’儿。她冲动,任‘性’,惹是生非,无论福祸,他都一肩承担,生怕她感受到一点负担。今日,他撒手而去,所有的重担都要压在她的身上,她小小的肩膀能承受的起吗?
常笑书长久地回望着,直到常翩翩小小的肩膀彻底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噩梦缠身,心力‘交’瘁。接连几天的担惊受怕,此刻在睡梦中窈娘仍是不得安宁。手脚不停地颤栗,嘴‘唇’微微发抖,仿佛梦见了极可怕的事情。
“醒醒,窈娘,你快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绕,一股安心的力量缓缓注入她的梦境。她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睁开眼睛,迎面而来的是常翩翩。
窈娘本想扑到她怀里痛哭一场,可是看着常翩翩红肿的眼睛,想必刚才一定偷偷哭过一场。她不想再招惹她哭,只要把眼泪憋回去。更何况,趴在别人的肩膀上哭,只会把眼泪和悲伤留在她的肩膀上。
“你大哥呢?他去哪儿了?”窈娘哑着嗓子问。
常翩翩迅速别开头,抹了把眼泪,咽泪装欢道:“他去平城了,叫我们先回去。”
“别骗我了,翩翩。”窈娘伸出完好的那只手给她擦了擦眼泪,“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哥哥有了大麻烦。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就算救不了他,我也要陪着他。翩翩带我去平城吧……”
“如果大哥在,他一定不许我这么做的!”常翩翩捂着嘴,呜咽着。
“长嫂如母,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何况脚长在我身上,要我去拦得住我?”
正在两难时刻,谢斐然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