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李学士未卜先知龚如云云卷云舒
龚如云奇伟英岸,有补天之才,其标志性:印堂上三道刀刻般的堂印,像用智慧之火炼就的百丈悬崖,闪着凛冽的芒,使他犹如一座绵渺挺拔的大山,气象森严,摄人魂魄。从大一直到大三我们都喽啰般跟在他屁股后头,俯首帖耳,惟命是从。他是我们至高无上的老大、导师和精神领袖。作为学生会的主席兼大学校刊的总编辑,他风神儒雅,不亢不卑,从容应对,立竿见影。别说我们这土掉渣的学生,就连大学里院系的领导、教师对他都有仰视的感觉。唯有政法学院的李全景讲师对他不以为然。
李学士虽是不得志的破落户儿,但名校毕业,家资丰盈,又生得骨格清奇,丰神迥异,说唐诗解宋词,信手拈来,高谈阔论,仰座于学子之中,最容易点燃热血。最是那忘形时偶尔以识骨看相的口吻点评众生时骄傲飘逸的神态,畅人情怀,令人欲罢不能。所谓荣华富贵动凡心,男男女女的学生自然多和他呢糊在一起,一个《党史》教师,俨然成了指点江山的生活导师。那些自恨粗蠢又期预好梦的乡土男女便勾了魂般的陪伴左右,希望学士口吐莲花,也喷一口锦绣前程以烛脸面。其间,有传出李学士与某某女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烂事,我辈只当谈资,并不放在心上。但风言四起之后,有传出老狐狸院长找李学士谈话的消息。之后,办公室传出李学士的语录:说道:"院长,我虽系蠢物,不可大用,但我人身言论自由;况世间富贵谁不切慕,乡土弟子见识粗鄙,间以经验指点迷津,使其稍通性情,自慰为师之道;所言农家女李妍,非娉婷绰约之族,我哪里就乱了凡心!我妻章华,仙形道体,多彩多姿如蝶飞舞。。。。。”提起李章华老师,真如红尘的美玉,泥淖中的莲花,大学幼儿园中的舞蹈教师,出身名门,雍容华贵,面对她时有一分邪念便亵渎了自己的灵魂。想李学士郎才女貌的一对在那富贵温柔乡里受享了几年,自然不屑于红尘中那些装疯卖傻的乐事,况乐极悲生,万事归空,自是一个大学教师所能领悟的。之后,李学士似乎收敛了许多,而有关他“凡心已炽,一地鸡毛”的传言渐渐烟消云散。无独有偶,暑假过后,李学士居然升职为院党史办副主任。少了一份玩世不恭,多了一份玲珑剔透。我们这些追星族,间或切入一下他的谈话,他只应之以彬彬有礼。便是你苦求再三,他也只是装憨卖傻,答非所问,全然焕发不出昨日的灵性。先生到底受了老狐狸院长哪般洗礼我们不得而知。胆大的同学下楼梯时故意挡他一下,或做出不经意间踮他一下脚,他便念念出一句谁也无法听清的话,那张鲜明如冷玉般的脸对着你,魔术师般高深莫测,然后,和蔼的拍拍你的肩头。“亲切但不要亲呢”他说。似乎言语中压抑着很沉重的东西。
我常常梦见一种赴宴的情景,……被人世的风波洗劫一空的李学士,仿佛刚下山的道士,一身素朴,但格调鲜明、不亢不卑地坐在天空中,像幻形入世的茫茫大士,把已变成肥皂婆的李妍携入红尘……
但说当日政法学院里有一奇人,东阿人士,面貌拖拖踏踏,神情若即若离,与人亲而不近,疏而不间,整日里埋头文史哲,见学问而葳蕤,遇同窗则萎靡。此人,凡事不依不靠,自作主张,有懵懂之态,无游移之状。众人奇之。较之以我辈的散漫与无为,仿佛范进投胎转世一般。有关青春期的男女琐事,以及诗词闲情、适趣解闷的事在他可谓一概无闻。
李学士曾经说:"龚如云是一只虎,王迎和是条龙。虎威八面,必须自己谋食;龙行千里,靠的是虾兵蟹将。”但到底传出龙哥的趣味故事。
大学图书馆六楼,有一宁静去处,考研或查阅资料准备论文的学子都云集一隅,这里无红尘中的风言流语,一派古色古香的学术气氛,人人敛声息气,个个恭敬守真。东南有个文史组,组内有个古板的高个子女孩,表情宽厚冷静,曲阜人士,独生女。出身名门,姓李名哲,情性中和恬淡,知书达理,家居曲阜大学,课外或自习常来这里做功课、查阅资料,休息时间里只以世界文学名著打点一二,偶尔借阅书法或美术刊物,如观花修竹的女儿,虽然品貌并非一流,但端庄贤淑,倒是神仙一般上品。她总是温静闲适地抱了书,软玉般的学士手呵护在上面。而她发出的声音就像夏日荷尖上欲滴的露珠,超越了浮华,只留下甘颐和纯净。
一日,文学院学生文学期刊的主编易女士在她对面闲坐,这女子戴着时髦的眼镜,烫得发卷的长发婉转成一姬盘于头顶,左右垂下两屡仕女卷,时髦的卡得颂宽领风衣敞开着,一副志得意满,旁若无人的样子。在李哲的对面她手倦抛书,伏案假寐,一双羊脂小手散落在雪莱的诗集间。就在她不知不觉朦胧睡去的间头,感觉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案前,并轻轻碰触了她的指尖。“好一双调琴玉手,晶莹剔透。”说话的男子身量不高,但貌比潘安,才超子建。此人自小在市局团当演员,后剧团解散,十七岁考入大学,与风花雪月最是精通,大二时搞大了同窗尹月群的肚子,而后又瞄上了乡党易安玲。一桩风流公案尚未了结,这里又蠢蠢欲动的来投鬼胎。半睡半醒间,易安玲已察觉到来者是谁。她是何等人物?听一言而知高低贵贱,看一眼而识轻重缓急。一个卖弄风情的小鬼,岂能忽悠了阎王爷的心智?“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易主编抬起头,声音低沉地像一堵墙横过去。她面朝着李哲方向,支起左手放在下巴上,看都不看来人一眼。“哎呀,姑奶奶,我哪里敢跑到你面前来讨扰?”来人一边赔笑,一边弯下腰来,压低了声音。“昨儿我去史教授家,听他说,原准备下月初举办的文学讲座,因为邀请了省市几位著名作家、诗人的缘故,提前到下周日。”一提到史教授,易主编的粉脸唰的红了一下,但她看了一眼对面的李哲,她并没有抬头。“还有事吗?”她扣起十指轻轻地往外推了推。她能不知道吗?犯贱。她心里骂了一句。“关键是……”他在卖关子。女管理员走过来,拍拍他,“注意纪律。”然后走开。“据说…市委宣传部高部长也将出席,教授想借本次机会隆重推介一位才女…”他说半句留半句。易总编一脸神采,“啊哦…!”“此女子原生于东方蓬莱仙境,受天地之精华,得文史之滋养,无俗世之草胎木质,弄诗书以为琴,挟秦汉以为骨,虽有柔肠而不郁结缠绵,但有不测而不妄自沉沦……”
易安玲听得明白,心里简直是美不胜收。但她克制着。“强子,你在唱戏词吗?”“献媚也不选择个地方。跑到这来骚我们。快走吧!”她转向李哲,“妹妹啊,这蠢物唱的是哪一出?”李哲轻轻浅浅地一笑:"你们俩私语,我哪里敢窃闻。倒是把那热狗递过来,我偷着吃一口。”“什么热狗?”易主编扫视了一下案几,原来,强子在灰溜溜走出去的瞬间偷偷放在那里,“这娃儿…还知孝敬!”她随手推给李哲。“品牌热狗,意大利烘焙,不错不错。小妹愚拙,并不问那因果,吃就吃啦。”她一边说一边从纸袋中取出美味的热狗,不经意间发现纸袋下满带着一张折叠成心形的信纸,用胶带粘得整齐。脸一红,把空袋子递过去。“玲姐,他的因,你的果。”其实,男女到了妙龄,痴顽渐开,眼见耳闻,春花秋月,即便愚浊,对男女之情也能洞悉一二,心似琴身,身似琴弦,一动就稣,一靠就麻,一弹就有旋律,这是动物性。至若备细一闻,心领神会,自能通其性情。不过是学业所束,师道与家教所限而已,这是社会性。况感情、婚姻与幸福都寄托在世俗的前程之中,发之不中,必遭人世沉伦之苦。谁愿意做跳入火坑的爱情蠢物。易主编轻轻展开,却原来里面包着一块心形玛瑙坠,上面字迹分明,用纯金镌着"安玲宝贝"四字,后面还有两行小字:前世无缘今生有幸。“这崽子敢如此轻薄我…”说话间,双眼已噙满热泪。嘴里喃喃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两个女孩默契地起身离开。贞洁而又寂静的楼梯上响起她们清浅的脚步声,像春风拂柳之困、情之累…”,易安玲泪光点点,欲言又止。在体育馆外前面的台阶坐下来,李哲柔软地倚在她的肩头,一双魅力的大眼睛凝望着深邃的天空,像两只正在寻找家乡的鸽子。
易安玲时明时暗的心绪,李哲大约能明白几分,只是她心下犹豫不能问清道明追踪蹑影。
一旦有一分探问的语气在里头,即便关心,安玲也会疑了她,说不定貌合神离就此分手,到时候悔却晚了。想到这里,李哲欠起身子拍了拍易安玲。说道“以姐姐的才情和心胸,哪里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一把芭蕉扇而已。”易安玲苦笑了一声,“我岂能看重了那狗儿猫儿之类的东西。只是…”她站起来走到左手就近的花池边,折了一朵海棠花放在腮边。“思量应合识秦人,易义精研梅子真,安车正好追王郎,玲琅一鼓万象春。只可惜,明华无助芳菲谢……”
易主编正痴想,忽见李哲身边站了一人,正是天兵天将一般人物,她委实有些吃惊----龚---如---云!面对龚如云时,易安玲总有一种被烤化了的感觉,仿佛他就是那光芒四射的太阳,让人睁不开眼睛似的。龚如云在那边和李哲有说有笑,让易安玲不敢相信,他居然那么自然、那么随和、那么孩子气,就像她怀疑不能用古筝弹奏出鸟语花香的意蕴一样。而李哲,这个意境如“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仙女儿,竟然敢指指他的鼻子,弄弄他的耳朵,虽然不过是极有分寸的调笑。感觉心脏中所有的血管都要断了,她深深地闭了一下眼睛,仿佛从深井里刚爬上来的青蛙似的,头晕目眩。但她强撑着神经转过身去,快步走向前去,礼貌地打个招呼。“龚主席好!”交际用语,她感觉自己的笑容是堆上去的,很厚、很沉,像涂了一层蜡。“你好,安玲!”日常用语。“下周日的讲座就设在文学院的会议大厅。应该说,这种机会或者机遇并不多,好好把握吧!”。领导通用语。三言两语,她就被高高在上的龚如云打发了,没有握手,只有道别时象征性地摆手,与陌生人的那种点到即止的冷淡的示意。一本书《文心雕龙》拥抱在李哲的胸前,龚如云刚送来的。“没事吧?易姐……”还没等易主编反应过来,李哲已做出要走的姿态。“你去忙吧,我没事。”“再见!”李哲像得了令似的,拍了拍安玲的肩膀,在难以掩饰的开心中飞去。
“重色轻友!”她无奈地想。易安玲生于孔孟之乡,父母都是县城的教师,也算得上书香门第。只是父母添她时已届中年,夫妻体弱多病,生活状态难免限于末流。父亲正直孤愤,看不惯就说,母亲耿介冷傲,赔笑的时候很少,难免不合时宜无贵无荣;好在与女儿身上多是用心,虽然身体发育有些淹骞,到底不曾忽视了女儿的安身之本,使得安玲琴棋书画、文史修养略优于同龄人。安玲的仪表虽不明艳但也算得上敞亮不俗,八分的姿色,九分的才气,自然生出十分的华贵和三两分的高贵。
“难道我真的就这样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