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工作中苏然感到憋心,无处诉说心中的苦恼时,他就想起中学时代结交的那几个朋友。
小学阶段,苏然性格内向,很少有关系特别铁的朋友,唯一结交的一个,还是邻村叫董学文的孩子。董学文皮肤白皙,瘦瘦的,脸蛋小得苏然感觉用巴掌就能盖住。他们关系真正好起来是上初一时。小学不在一个学校,但上初一时他们一个班,是同桌。
每天上学、放学,苏然跟董学文结伴而行。董学文乖,学习认真。上初中后的苏然跟小学时相比,几乎换了一个人。他变得活泼、贪玩、调皮。有一回去学校路上,天上有飞机飞过,苏然对董学文说:“听见飞机了吧?哈哈,如果我有个气球,我就飞到天上和飞机比赛一下——不好,我的气球被刺破了,直线下降!哇,我竟然落到了一个猪圈里!”生长在农村的苏然,哪怕是这种信马由缰的想象,也不会想到气球会落在大海或者草原上,而是落在猪圈里。
董学文听苏然如此胡想,打心底里对苏然充满嗤笑。在董学文看来,苏然太不现实。苏然第一年高考失败时,董学文似乎最明白其中的原因——苏然华而不实,脑袋瓜里想的和现实相差甚远。
苏然上大学,董学文复读时,在电话里苏然曾这样鼓励董学文:“你给自己定一个远大目标,去努力,最后就是实现不了,也距离那目标不远,但你定的目标太低,如果实现不了,就连低的也没有了!”董学文有些固执,他不愿承认苏然说的有道理。
上高中后,苏然和董学文的交往淡了许多,但回想起有一回夕阳照在涝坝的水面上,他和董学文站在水边,13岁的苏然向董学文谈起未来的情形:“我希望自己赶紧长大!那样就可以去闯荡世界!”董学文弱弱地说:“我不希望自己长大,现在的生活无忧无虑,多好!”
上高中后,苏然结交了两位朋友,这俩朋友成为他一生的朋友。
一个是李斌,一个是周强。李斌为人豪爽,周强的性格和李斌有些像,都是不拘小节的人。他们三人的关系,从高二下半学期开始,基本达到密切得无法形容的地步。会考结束那天,苏然和周强来到李斌家,李斌母亲说:“你们考试太累了,把那只兔子宰了,犒劳一下。”
于是三人开始宰杀那只灰白色的兔子。
在此之前,他们都有过“杀生”的经历。城里的孩子很少有直接杀死小动物的经历,但在农村,这是孩子们经常做的事情。夏天,有很多田鼠,它们吃得肥肥胖胖,有时候用后腿撑着整个身体站起来,吱吱地叫唤。
上小学时,每到暑假,苏然跟小伙伴们提着水桶,顺便带着火柴(打火机那时候还很少见到),去河畔抓田鼠。田鼠钻进洞,一个守洞口,一个跑到小河边提水,顺着洞口一桶水灌下去,不一会儿,田鼠湿漉漉地跑出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诚惶诚恐地打量着。它意识到很危险,但很少会想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
一般情况下,田鼠停在洞口并不出来,等到洞里的水渗进土里,它又钻进去了。这时再灌一桶水,田鼠就疯了似的从洞里跑出来。苏然他们早准备好了,拿衣服将它一下子盖住,随后就活捉了田鼠。
孩子有时候跟猫很相似。猫捉住老鼠时,并不立马吃,而是先跟老鼠玩,等玩得老鼠耗尽气力,绝望了,才开始享用美食。苏然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捉住田鼠,怎么能轻易弄死它呢?
有时候,它们用绳子拴着田鼠脖子,拉着它走,有时给田鼠打造一身笼头,让田鼠耕地。等到田鼠累得实在走不动了,苏然他们才用玻璃碎片将田鼠开膛破肚。
一般情况下,他们会将田鼠的皮剥掉,内脏掏干净,架到火上烤。田鼠被烤得黄黄的,油落到火苗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苏然他们也就馋得流口水了。除了烧烤,他们也将田鼠拿泥巴裹起来,放到火堆里直接烧,等泥巴变硬,颜色变成黑色时,去掉泥巴,田鼠的皮毛也被拔掉了,内脏烤干了,于是那香喷喷的“野味”,就足够让年幼的苏然们解解馋了。
即使苏然他们有丰富的“杀生”经验,但面对那只灰白色的兔子,他们却毫无办法。
李斌说:“老人们说了,兔子最脆弱的是鼻子,你俩抓着,我弹两下,它就晕过去了。”苏然和周强抓着兔子,李斌弹了两下,兔子用更加憎恨的眼睛注视着李斌,丝毫没有晕过去的迹象。李斌又狠狠地弹了两下,兔子依然没有晕过去。李斌说:“抓牢了,我找个木棍。”
他找来半截大拇指般粗的木棍敲兔子的鼻梁,兔子依然没有晕过去。
李斌又说:“这儿有把斧头,用斧头敲它,肯定死!”可是,斧头也不凑效。正在他们几乎没有一点办法的时候,李斌母亲拿着菜刀,说:“还是用菜刀给它放血,赶紧结果了它,你们这样宰兔子,看得我都心疼了。”
灰白色的兔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脖子下有一摊近乎黑色的血液,这景象深深地印入了苏然的脑海,以至多年后当他回想起这一幕时,虽然他们三人的友谊让他觉得温暖,但对生命的敬重却同样让他变得更加同情世间的一切生灵。
在苏然眼里,不管是多么微小的生命,哪怕是一只蚂蚁,它们的生命远比人类想象得要有韧性,而正是生命面对死亡时的这种韧性,让这个世界充满了无限力量、温情和感动!
那天晚上,因为刚考完试,他们三人都比较轻松,也有意想庆祝一下,吃完饭后三人开始玩游戏机。游戏机是键盘上插着卡连接到电视上的那种,最经典的游戏是红豆罗。即使是这种游戏机,也只有李斌家有,苏然和周强家没有。他们三人围着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一直玩到凌晨两点才休息。睡觉时,李斌的单人床一米宽,他们三人挤着。周强靠墙睡,中间是苏然,最外面是李斌。早晨六点,苏然感觉床宽了许多,睁开眼睛却发现李斌在玩游戏机。李斌说:“挤得我根本睡不着……”没等李斌话说完,苏然又睡过去了。
上高三时,苏然他们教室的隔壁是高二某班,这班上从县城转来一个女生,名叫蓝田玉,胖嘟嘟的,个头不高,走起路来活像一只皮球在滚动。她因为是从县城来的,衣着打扮比乡下孩子要新,颜色也亮丽,于是引来很多男生的注意。当然,苏然、李斌和周强也注意到了这个姑娘。
上高三时,苏然和周强是同桌,坐第一排,李斌和一个女生坐在苏然和周强身后。课间休息时,他们三人总是最先走出教室的!
女生厕所在苏然他们教室的西边,高二某班坐落在高三文科班的东边,蓝田玉上厕所必须要经过高三教室。这样,苏然、李斌、周强三人看见蓝田玉过来,就开始喊“蓝圈圈”。“蓝圈圈”是他们给蓝田玉起的绰号,大概是蓝田玉走路像皮球,圈圈读起来又好听的缘故。蓝田玉看见这三人,就一阵风似的,呼呼跑掉了。
苏然他们关注蓝田玉,自然被同班同学发现了,但几乎没有谁能确定苏然他们三个到底哪一个在追蓝田玉。原因很简单,他们哪一个都没有追。高三整日被学习压着,他们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解压。有些学生放弃学习,认真谈恋爱,只顾着经营小小的爱恋;苏然他们呢,只是出于孩子的淘气,对人家女孩造成什么影响,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假期,李斌和周强,还有几个平时玩的好的同学来到苏然家为苏然祝贺。他们手中提着些礼品,其中大多数是小相册,也有小小的本子……
多年后苏然翻开那些日记本,看见扉页上写得祝福语时,就忍不住回到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
李斌和周强他们来到苏然家,吃过中饭后,苏然父母午休,他们提着两串啤酒来到苏然家的果园。其中有些同学觉得苏然把他们安置在果园,实在太不够意思。但在李斌和周强看来,果园是苏然的秘密世界,苏然能将他们领进私密世界,这是对他们最高级别的接纳。
六月的太阳,在正午的天空像滚烫的火球一样,炙烤着那片贫穷的土地。躲在草丛里的蚂蚱,时不时跳起来,咕咕叫几声,打破宁静的乡野。苏然和同学坐在苹果树下,围成一个圈,每人手握一瓶啤酒,尽情地喝着,聊着未来的人生路。在他们年轻而稚嫩的眼里,未来的道路一片光明。
距离果园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流,河水像往常一样在宁静而炎热的午后缓缓地流淌。苏然和一帮同学坐在苹果树下,一杯杯喝着沁凉的啤酒,想吃果子时,伸手到树上摘。蓝天、阳光、河流、玩伴,以及啤酒,构成苏然最美好的记忆。
在最美好的时光里,苏然忘掉了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