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紫芙苑。
紫色的罗幔低低垂着，芙蓉帐中，沉睡的女子鼻息轻缓，静谧安详。窗外，夜风裹着流霜，扫过竹林，带起一片沙沙之声。
室内，一片昏黄寂静，只有蜡烛静静地燃烧，寂夜里没有一点声音，偶尔跳开几朵烛花，发出轻微的爆响。紫芙苑在董府内西侧，是个相当冷僻的院落，董长舒把艳容安置在此，不知是何用意。
忽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声响，紧接着门帘一动，一个身影闪了进来。青灰色的及地长袍，松垮垮地罩在骨瘦如柴的女人身上，长长的失去了光泽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女人渐渐走近芙蓉帐，袖中光芒一闪，一抹清寒在指间亮起，竟是把小小的匕首。
“嘿”女人发出令人惊悚的笑声，右手缓缓抬起，烛光照在匕首上，映出了她的容颜。那是一张极其憔悴，却依然掩盖不住秀丽的面庞，只是美目中闪烁着疯狂、错乱的光芒。手起刀落，她美丽的脸扭曲成可怖的形状，那一刻的怨毒，生生把人从心底逼出寒意！
就在刀锋堪堪刺入的一刹那，床上沉睡的人有了反应！原本覆在床上的锦被倏地卷起，裹向床边的人。床边的女人显然一怔，竟没躲闪，任由一柄腰刀架在了她纤细柔美的颈上。
“你——”持刀的是白天那个闹市擒贼的黑衣男子，他猛地照见那女子的面貌，登时呆住，只吐了一个字出来，再发声不得。
“小娇，这是你做的罢？”董长舒的声音从帐后传出，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与落寞，轻轻叹道。门外也立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包围了整座院落。那女子没有出声，只是隔着纱幔打量董长舒，半晌，她才呓语似的问了一句：“听说，她很像傅小娇？”
“哐啷”一声，匕首坠地，这一霎，董长舒的脸上露出痛苦已极的表情，旁边的黑衣人简直呆住了。天，这是怎么回事！
黑衣的刀客名叫欧阳俊之，是两年前投入董长舒帐下的，武艺出众，足智多谋，一向为董长舒所倚重，可这一刻，他竟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董长舒苦笑着摇了摇头，遣退了屋外的人，只是轻轻吩咐：“带艳容和月姑进来。”他转过头来，见欧阳俊之半是尴尬地举着手中的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摆了摆手：“俊之，放开她吧。”
那女子此刻已然安静下来，不发一语，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无意识地拨弄着发梢。董长舒也没再说话，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女子。片刻之后，月姑已搀着艳容到来。
艳容的伤看来不轻，面色依旧苍白，披着厚厚的狐裘，立在一旁，目如秋水，盈盈闪动，当真弱不禁风，我见犹怜。
月姑进得门来，一见那失神的女子，立即惊呼一声：“小娇！”扑上前去。那女子却似一惊，甩脱了袖子，不悦道：“月姑，你胡说什么，又提那个女人干吗，她已经死了！”欧阳俊之和艳容都是大大吃惊，齐刷刷将目光转向董长舒。
董长舒眼中有着挣扎矛盾的痕迹，终于还是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没错，这是小娇，她没死。”欧阳俊之是早见过傅小娇的，对这话倒没怎么反应，艳容却似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惊恐已极的神情，身上似乎都在瑟瑟发抖。
董长舒走近前来，拍拍她冰凉的小手，叹道：“当年，我们在九迈坡找到她的时候，她受了重伤，却没有毙命。我将她救回来，治了七天七夜，才捡回条命。可是那一刀，伤在灵台穴，她、她竟是……疯了。”
说到“疯了”二字时，董长舒和月姑脸上都露出痛苦之色，董长舒眼中的神色黯下来，续道：“一年前，真正死的不是小娇，是清阳。”
欧阳俊之倒抽口冷气：“夫人？”董长舒点了点头：“没错，姜清阳，我的原配夫人，她、她、她被小娇杀了。”
艳容再支持不住，一个踉跄，坐倒在一旁的椅子中，双手碰面，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态。董长舒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原先不语的傅小娇却大叫起来：“长舒你在说什么？是我杀了傅小娇那个贱人，我才是你的夫人。”
董长舒眉头深锁，凝望着傅小娇，月姑在旁紧紧拉住精神已然错乱的女子，目中落下泪来。董长舒看着傅小娇，轻轻安抚：“清阳，你累了，先歇歇吧。”傅小娇听了他的话，露出一丝笑意，乖巧地点头：“好。”立即安静下来。
欧阳俊之怔道：“堡主……”董长舒再度苦笑：“那天夜里，小娇忽然跑到清阳屋中去。清阳是个善良的女子，只是太傲气了，当年才会与我发生争执，要是我肯好好跟她说，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叹了一声，他才继续道：“小娇走后，她也很后悔，所以这次小娇找回来，她心里也是很高兴的。见小娇来找她，她还很热情地跟小娇交谈，谁知道，那时候小娇的精神已经错乱不正常了，竟拿出刀来，杀了清阳！”
“我赶到时，就见到一地的血，清阳倒在血泊中，已经死去多时。而小娇，拿着那把刀，傻傻地发笑，月姑搂着她流泪，她却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姜清阳，而指着清阳的尸体说自己杀了傅小娇！”董长舒的声音微微颤抖，自己的情人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杀了自己的妻子，这实在是件离奇可怖的事。
欧阳俊之皱眉道：“或许，小娇姑娘心底里是羡慕姜夫人的，受了伤后，才会把潜在的想法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表达出来。”董长舒痛苦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小娇已经一去不返了，现在活着的，不是小娇，也不是清阳，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人了。”
欧阳俊之沉吟道：“可是，堡主把这件事压下了。我们都只当小娇姑娘没有救活，姜夫人为此发了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董长舒点头道：“是的，姜家于我驭天堡曾有大恩，而且势力不小，若无他们支持，我们对上明辉城时，还要难上百倍。如果让他们知道清阳死了，定要刨根究底，到时候必会要小娇偿命。我已对不住清阳，我实在不想再失去小娇。何况，小娇已将自己完全当作了清阳。所以，我施了这个李代桃僵之计。”
这一切实在太过离奇，听完董长舒的叙述，艳容和欧阳俊之仍是无法置信，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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