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黄溪泉的父亲黄岳霖和两个文臣相继赶到。一个是四十多岁的饱学之士,官拜太师,一看就足智多谋,叫杨弘;另一个和我差不多,二十来岁,衣着素朴,神情严肃而高义,是经学大儒郑玄的弟子,名叫余圣风,自号落尘子,和黄伯父一样,只算是一个幕僚。
可没想到,一阵笔谈加言谈的介绍之后,四个文臣就如斗战的公鸡一般,相互“掐起架”来,秦宜禄都插不上嘴,仲家皇帝和太子只是偶尔提上两句;我根本不明就里,所以干脆装傻充愣,置身事外。当然这其中还不只我一个是“旁听生”,杞将军也是。
这几个文臣,更准确一点定位,那是谋士,看着斯斯文文,可“掐起架”简直就是歇斯底里,毒辣得句句见血封喉,对方一丁点漏洞都不放过,弱点更毫不含糊。相互之间你批我驳,就跟水火一般,完全“不对付”——就连黄氏父子之间、就连清谈大士的弟子余圣风也不例外,争论起来一点都不客气、含糊。但你还别说,经他们这你来我去的相互抗辩,形势越辩越清楚明晰,办法越辩越周全可行。我对他们花样翻新、层出不穷的对策真是叹为观止、自叹弗如,这难道不是现代人所谓的“头脑风暴”吗?
“智囊团”一直争论到晚上戌时才告一段落。其间,派出去请道士的人都已经有人回来了,为首主持超度的乾阳道长听说有异国教徒用本教法术伤人,立刻率领全观弟子奋不顾身地赶了过来,同时还用道家特有的通信方式,迅速传消息给了附近的道观,连带空澄道长的事也一同递上。这可减轻了我的不少压力。至少在心里上,宫城里的安全现在似乎已经不用担心了:到处都是他们的符箓和弟子在把守。
紧张的忙碌之后,只剩下夜深人静了。黄伯父、杨太师以及余“大学究”他们都已各自回家了,黄公子去猗兰殿守候他的玖玥了,太子也回了他的东宫,我有些怅然若失:“今晚我住哪里呢?”
正想着,不想秦宜禄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
“吴中校,皇上让我来领你去歇息。你的府邸就在我隔壁已经收拾妥当,今晚你就过去入住吧。”说罢对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今夜就给我布置了新房?我想着,可宫里死了那么多人,虽然没皇家的直系,但嫔妃也算是外戚,至少该默哀一日吧?怎能立刻就办喜事呢?至少我是一点心情都没有。因为愧疚,因为亲眼所见的触目惊心的血案。
两乘小轿默默无声地迅速将我和秦学士抬到一处院落里。刚一下轿,就有丫鬟迎了过来。秦学士如主人一般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与我一同进了堂屋。
大厅里,一对红蜡烛高烧在神龛上。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从后屋走了出来。见到我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
“我这妹妹虽不说是金枝玉叶,但平常人家的女儿也要行六礼的,如今你小子由皇上操办,一切皆免,连婚礼都从简至此,也实在太委屈了。你可不能小看于她、亏待我家婕儿呀!”
我一愣,正待解释,不想秦学士拉了我一下,站过身朗声答道:
“婧儿你这是多虑了!吴中校这样的儿郎,打着灯笼都难找,皇上都只恨自己的女儿太少,许给了你妹妹,那真是十万个不情愿。你还不赶快把新娘推出来拜堂成了亲,只怕晚一会儿就落到别人手中了呢!”
而旁边的丫鬟,这会儿早已经七手八脚地扒下我的侍卫服,替我穿戴上了新郎官的衣帽。我想说些什么,却见一队人已经拥了一个新娘,羞羞地站到我身边。秦学士于是大叫婚礼开始,让我俩一拜天地,二拜姐、夫,然后簇拥着我们夫妻互拜后,就送入洞房了。
我恍若做梦一般。刚才还过节般热闹的房间现在只剩下我和不说话的新娘了。可我一点想法都没有,人疲倦地只想睡觉,但床边却坐一个需要照顾的新娘。没办法,我只好抱拳鞠躬,连称“抱歉”,然后,撸去大红袍,绕过新娘,钻到床帐里倒头大睡。
半夜里,我被一阵饮泣的呜咽声惊醒。屋里一团漆黑,但隐约可见,我的新娘还戴着盖头坐在床边呢。
“你怎么还不睡?”我问。
对方却没有回音。
我心里一烦,翻过身,又睡了过去。
早晨醒来时,新娘已经躺下,还盖了一床被子,只是盖头和新娘礼服也都还在身上。我见她睡得正熟,也没叫醒她,只把我的被子也掖过去,盖到她的被子上,然后一提气,飞身站到地上棉鞋里。
刚一出房门,就有丫鬟前来问早,然后领我去后院洗漱。我想起来自己的臭脚昨夜都没洗,于是叫了一桶热水,大清早补了一个。吃完早饭,准备出门上班,这才发现,自己既不知道在何处上班,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上班!
我在哪儿办公呢?总不会是皇帝的宣室殿吧?也不再会是太子的东宫了;可我努力地回想着前一日在寿春宫里转的来回,那里面除了宫里的娘娘和小侍童的住处,还有些客厅和厢房,实在找不出一间能叫“办公”的地方。
正在这时,秦学士从前门进来了。
“吃过早饭了吧?”他问。我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
出了门,又是两乘小轿等在那里。
这次下轿,我才明白过来,敢情自己这几日所谓的“上班”,原来都是“走后门”啊!之前的几日我压根儿就没见识过什么叫“前朝”,哪里是“国务院”!我其实也就是在“后宫”里瞎转了一圈。今日因为要到天坛举行春祭,文武大臣都提前结束了年假,一起来上早朝。所以一时间沸沸扬扬,很是繁忙,但却不是后宫那种花红柳绿的景象。
秦学士领我去了武将办公的建章宫后,我才大体了解到,自己现在手中掌握着7支:一支南苑羽林军和六支北苑禁军,其中北苑的虎贲营是我的直辖,相当于现代中央政府的警卫连,这个警卫连里的任何一个人,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对南苑羽林军以及北苑下属的其他六支禁军发号施令。但我的上头还有一支最高等级的部队,那是北苑上军,这支禁军的所有将领在紧急时刻,也可以直接对我以及我所管辖的所有部队发号施令;而他们的上军校尉,就是杞城武大将军的大儿子杞忠国。
我没想到仲家皇帝一下子就给了我这么的军权。想想当初初到这大仲皇宫之时是何等地反感!时时都想着灭掉这袁狗头!可他居然把我当功臣来看!还把几乎所有守卫宫城的将士都交给了我!这实在有些讽刺啊!也好,如果有什么不对劲,那可别怪我不客气!这算不算是一报还一报呢?反正你对于汉王室来说,就是一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蠹虫!
可是……我一边在心中再次又强化起之前的敌意,但另一方面,似乎有隐藏不住暗暗涌起的好感。这是怎么回事呢?算了,上天既然鬼使神差地让这贼子自己把斩杀他的利剑交给我的手上,我就不怕不能为国除害、收拾不了他。
不久,我又浮现出蒋贵人的面孔来!哎,多好的人啊,怎么看也看不出短命之相啊?怎么就赶上这飞来的横祸呢!我一会儿愧疚,一会儿痛恨,真想现在就将那个妖女碎尸万段!
(本章完)